他和之前没两样,仍然拽着那串脏兮兮的羊绳,一脸不耐烦地瞪着我,仿佛在说,“别来烦我。”
“你怎么又一个人跑出来?”我揉了揉太阳穴,“这附近不安全,最近傲罗都加强了巡逻,你应该呆在家里,至少等你哥哥或母亲有空——”
“羊不能不溜,”他打断我,语气理直气壮,“它们得走动,不然不健康,不健康就不长毛,没毛我妈就没法卖出去,我们就得饿肚子。”
我顿了一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还不到十五岁,明明应该在霍格沃茨里操心考试和飞行课,现在却把家里的经济重担放在嘴边,说得像个老成的农场主。
我被打败了。不是在辩论上,而是在这个孩子身上背负的现实里败下阵来。
“往北边去。”我指了指方向,语气缓和了一些,“那边靠近树林,今天那一带我已经巡过了,暂时安全些。别往南,听着,别靠近老磨坊。”
他迟疑了一下,像是很不情愿承认我的建议,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拖着羊群缓缓走远。
我望着他踢着雪、时不时回头看我的身影,轻声说了句,“真是个讨人厌的孩子。”
但我笑了。
不远处,风吹动小路旁的树枝,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敏锐地转身,握紧魔杖,却看到一个瘦削的女人从巷口走来。
她走得很慢,脚步带着些许拖拽的沉重,一只手拎着挎包,另一只抱着一捆杂货。她头发有些凌乱,围巾裹得紧紧的,脸上浮着冻红与疲惫。
肯德拉·邓布利多。
我认出了她。虽然我们从未正式说过话,也没见过她,但样貌实在和她的孩子们过于相似,那双湛蓝的眼眸,和阿不思一模一样。信中,阿不思曾只字片语地提过母亲。他提她时总是用很小心的措辞:她很坚强,她很节俭,她不是个很喜欢被人帮助的人。
我藏匿在暗影中,悄悄护送她走了一段。她显然没注意到我,只是在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拐过街角,穿过小巷,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人走夜路的生活。
就在她快到家的时候,另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前。
巴希达·巴沙特。
邓布利多家的老邻居,推着个浮空篮子,里面盖着一只肥大的火鸡。她走得很慢,但脸上满是笑意,“肯德拉,圣诞节马上到来,我送点东西过来。孩子们正长身体呢,总得吃些好的。”
肯德拉微微僵住了一下,但还是接过那只火鸡,小声道谢,然后很快地将自己亲手做的饼干塞过去。
“你做的我也喜欢吃。”巴希达笑着接受,又看了看她身后,“阿不思呢?”
话音刚落,门便开了。
阿不思站在门口,一身旧居家衣,显然刚忙完某件事。他看到母亲的手被冻得通红,也看到了她怀里那只沉甸甸的火鸡。他眼中闪过一丝愧意,接过东西时顺势望了我一眼。
我也正好抬头。
夜色下的目光交会,我们都没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像是告别,也像是默契。
我藏身于夜中,继续守望他们走进屋檐下的温暖灯光,听见门吱呀一声合上,屋里传出细微的对话声,像极了冬夜里一个家庭最真实的喘息。
这不是个富足的家,也不是个幸福洋溢的家。可他们彼此撑着彼此,哪怕风雪再大,也总有人,站在门口接你回家。
我拢了拢斗篷,转身走进夜色里,巡逻未完,但这一晚的温暖,我已经收好。
200.
厨房里一片沉默,只有锅中水烧开的声音轻轻作响。
肯德拉脱下围巾,将雪迹抖落在门边的地毯上,疲惫地走向橱柜,从最上层取下一个破旧的茶罐,将口袋里焐热的银西可和铜纳特小心翼翼放入。
阿不思站在餐桌边,迟疑地开口,“妈妈,最近...外面不太安全。”
肯德拉没有转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我听说最近黑巫师频繁活动,村子外侧有人遭遇袭击。魔法部派了傲罗来——在周边巡逻。”他说得尽量平静,“你白天外出工作,我只是想提醒你...”
“傲罗?”肯德拉冷冷一笑,终于转过身来,“他们真是无处不在。监视、指责、惩罚——只会这些。”
阿不思的表情一顿,但依旧坚持,“这次不一样。黑巫师是真实的威胁,他们不是像父亲那样——”
“你敢提他?”她声音一抬,手掌“啪”一声重重拍在桌上,“你觉得他该坐牢,是不是?”
“我没说——”
“你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肯德拉怒意翻涌,“你以为那群人是正义?他们不管我们经历了什么,不管你妹妹受了怎样的伤害,他们只在乎所谓‘不该对麻瓜出手’的规定!”
“那是法律,妈妈!”阿不思抬起声音,眼神灼热,“而黑巫师现在在做的事情,比我们经历过的更糟,他们滥杀无辜、血液采集、活人献祭...这不能混为一谈!”
“在他们眼里,所有出手的巫师都一样!他们从不会在意原因!”肯德拉的语气已经接近歇斯底里。
“是你把我们带到这个村子的,是你教我们不能信任外人!”阿不思冷冷地回击,“但我们不能永远生活在防备和逃避中!”
这时,一直站在楼梯口偷听的阿不福思冷不丁插嘴,语气咄咄逼人,“他说的那位傲罗,其实是他那个朋友吧?就是之前拎着我回来的疯女人,哦,妈妈你当时不在。你不觉得巧吗,妈妈?她现在就是傲罗。”
空气瞬间凝滞。
肯德拉猛地转头,“你和傲罗交朋友?”
阿不思脸色一变,闭了闭眼,但还是点头,“...是。”
“你明明知道的,我们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低声说着,脸色已经变了,“你和她,还有她背后那些人,现在是一伙的。”
“百特不是——”阿不思本能地辩驳。
“她是傲罗!她就是他们的一份子!”肯德拉咬紧牙关,转身继续冲茶,却因颤抖而将开水洒在手背上,她痛得倒吸一口气,整个人顿住。
“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阿不思放低声音,“她不一样,她懂得倾听、理解,她是我的朋友,不是敌人。”
“朋友?”肯德拉抬起头,眼神尖锐又疲惫,“阿不思,你在向谁靠近?你以为他们真把你当自己人?等到某天你犯了一个错误,他们会像对你父亲那样,毫不犹豫地把你送进去!”
“她也会在巡逻之余,悄悄护送你走在雪地里,哪怕你一句谢意也没有。”阿不思的声音忽然陡然提高,“你以为你是怎么在今天傍晚毫发无伤地穿过那片林子的?她在你后面跟着。不是为了监视你,是为了保护你。”
肯德拉神情一滞,嘴角微微抽搐,似是被什么击中了要害。
厨房里顿时只剩下炉火噼啪的响声。
“我没让她这样做,”阿不思低声补了一句,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愧疚,“她是自愿的,因为她知道我会担心。”
空气又陷入死寂。
阿不福思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阿不思抬手制止了。他的脸上不再有争执,只剩下一种近乎痛苦的疲惫。
“我知道你恨他们,妈妈。但我也知道你保护了我们很多年,现在,请你也让我们保护你一次。”他低声说,“你是我们唯一的母亲,不要把自己推向危险。”
肯德拉垂下眼帘,似乎终于被这句话触动。她没有回应,也没有再争吵,只是低头擦拭被水烫红的手背,一言不发。
阿不思站在她身后,像个年迈的守夜人般沉默。
窗外的雪停了,屋檐下积雪还未消融,百特的身影已经走远。
但在这一夜,火光下的沉默,远比雪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