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比杀人砍人累上千万倍,她都有些后悔了,还不如杀了干脆。
不过都演至此,她余光瞥见何元生的于心不忍,一下子就又来了劲,索性来个猛的。芮钰脑海里追寻俏娘子报恩的话本,她掀起被褥,直接跪坐在床榻上,哀嚎哭喊:“恩人再帮帮我吧……”
“让我报答这个恩情,收留收留我,我真怕二伯母将我又抓回去……”
好累好累。
芮钰哭得不能自已,身上都害怕到发抖……要多可怜就多可怜,换谁谁都得扛不住同情、怜惜。
这些都是何元生看到的,而他菩萨心肠,只会更多份心疼。
在他看来,一定是受了她那恶毒的二伯母太多的欺辱,才会委屈至此。何元生时常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羞愧,父母离世之际他都未在身旁照料……
不过目前姑娘的伤也不宜动,暂时先留下来,要等日后伤病痊愈了再替她做打算。何元生站起身来,将她扶着重新躺下,掖好被子。
他本来就没要让她当即离开,刚把过脉,很清楚不宜大操大劳。
“姑娘安心住下,先将身体养好是头等事,其余以后再说,”怕她多虑会错意,他又认真道:“住在这里没人会赶你,你且宽心,你那伯母做出如此恶毒之事,恐不会大张旗鼓寻你,一时半会也不会找到的。”
一男一女单独待在一间房,即便是乡下,对姑娘名声总归不好。何元生说完,见姑娘脸上泪止住了,他从脸盆架上取了条干净毛巾,用温水打湿。
“先擦一擦吧,别多想了。”何元生道:“我去看看药如何了,等喝了药再休息。”
说完就抬脚往出走,到门口却忽而停住,扭过头,想到了什么,突然笑问:“对了,单告诉了我的名字,都忘问姑娘的了。”
芮钰擦拭的手微顿。
“鬼……”顺着这个问题差点脱口而出,一般取人项上人头时,江湖上有个规矩,都会留下名号,好让人死个瞑目。
那些人通常面部狰狞,横肉直颤,是对死的惧怕。但眼前这人不是那些人,白生生的脸蛋,大慈大善,是天上的仙官,尤其是那刺眼的善意笑容。
这与她格格不入,让她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毁掉的冲动。
他是仙官,而她是地狱里杀人不眨眼的野鬼。
“公子,芮钰,”她扯了扯嘴角,把话转了个弯,掩藏下情绪,垂眸似是脸皮薄,内敛地笑说:“我叫芮钰,这是爹娘给我取的名字。”
他的嘴唇翕动,像是默念了遍,随即:“好,我记下了。”
鬼女是她进入残月阁,那人赐她的代号,跟了她十多年,太久太久的时间了,久到她都快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久到——这还是第一次被人问起。
……
然而,厨屋里王阿嬷知道这个消息,顿感天塌了!
“要把她留下?!”王阿嬷急道:“是这姑娘伤太重了?养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没好,她再继续留着,那姑娘家里人岂不是要急坏了?公子不能留了呀……”
何元生摇了摇头,解释道:“伤大体不打紧,只要按时喝药修养个半月就差不多了,这姑娘同我一样父母双亡,是个可怜人。”
“原本她住二伯家,而她那伯母为人却尖酸刻薄,不怎么待见她,现如今应当也回不去了……”
有些是姑娘私事,他不好转头就告诉别人,只挑了些能说的,最后言简意赅道:“暂时先把她留下吧,还劳烦阿婆照顾了。”
照顾不照顾的算什么,吃几两饭又算什么,关键是、是不能留呀!
王阿嬷不肯放弃,她不动声色走到公子边上,状似不经意提起:“公子可还记得,那崔县令过些时日要上门拜访一事?”
何元生围着煤炉,瞧着应该可以了。他准备找湿布垫着好端起来,四处瞅都没瞥见,还是王阿嬷眼尖,他接过来包住药罐柄手,瞥了一眼阿嬷,回道:“这事怎么会忘。”
县令感念父母恩德,为着父母他也该好好招待,因此何元生特从医馆腾出假来,这几日看诊人数都加多,所以今天才回来的晚。
“那你可知崔县令的女儿也会一同前来?”王阿嬷性子就不是个能忍的,一下子急切追问。
何元生一愣。
“崔县令女儿也来?”这个信里似乎未曾提及,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来一个人是来,两个人也是来,多加双碗筷便是了。
“昂!”
王阿嬷眼睛却是一亮,只当公子终于开窍,要改变主意把那女子送走了!
结果,何元生思量了下,说:“那是要麻烦些。”
“???”
什么麻烦?麻烦个什么?
“崔县令一人来,院子里有空房尚且住得下,他女儿一同来的话……”何元生复又低下头,话随说着,手上动作却没停,倒了碗熬好的药出来晾着,空气中立马散开浓烈的苦味。
装好一碗,他点头表示赞同,才继续道:“阿婆提醒的对,有女眷的话住我们家的确不方便,这样吧——”
何元生扭头看过去,眼神清白,王阿嬷心尚存一丝希冀。
“麻烦明日阿婆去村驿馆租两间上好的客房,如此便妥当些,也算招待周到了。”末了,还寻求意见地问了句:“……阿婆觉得呢?”
王阿嬷:“…………”
她到底在抱什么希望?王阿嬷真是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她只觉得这药再苦都没她心里苦。
她都要急破脑袋了,公子人压根没往那处想,一时真叫人苦笑不得。
王阿嬷看着公子将药递给她,惯例大小事巨细地嘱咐平日注意事项。
她只能在一旁,深深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