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钰挽起碍手碍脚的裙摆,扯了个面巾遮上面部,动作利索地翻墙跳窗,避开巡逻的小兵,到了签押房。
所有女子失踪案都悄无声息,不是杀人灭口就暗箱操作。如果有人递了诉状就一定会有留痕,会藏在哪?芮钰挨个翻阅可疑档案。
有人来了!门口传来小厮声音,门被打开,在这一起一落之间,芮钰手撑住架子跳上了房梁,一抬眼对上双黑色眸子。
大意了!有人比她手脚更快,早一步到了这里,那人一身黑衣同样也看见她,芮钰眼睛落到他手上。
屋里坐下个蓄长须的人,听小厮称呼师爷,通常是一府知县的一把手,师爷坐到案几提笔开始阅读文件进行盖章工作,未曾察觉屋里房梁上两人打得火热。
房梁处狭窄无比,两人身手施展不开,在一次芮钰裙子边缘被钉子刮蹭到时,黑衣人借这个转瞬的关头,跳窗而跑,芮钰紧随其后。
一阵风吹来,师爷纳闷地起身关窗,朝外望望什么都没有。
贺兰兰腿都蹲麻了,总算看到芮钰身影,“你干什么去了?没出事吧?吓死我了!你这……”浑身上下灰扑扑的,就连头发上都有蜘蛛网,“钻灶洞里去啦?”
芮钰郁闷地朝额头吹气,拍着身上灰,低声:“走吧,先进去看看情况。”
宴会即将要到达尾声,李岑陪酒喝着脑袋发疼,强忍着才正常,几人差不多有了退意,薛钊再次拍掌,“来,舞一曲!”
李岑打了个精神抖,压轴出场想必更是大腕大美人,他抖擞着精神,看着几个仆从抬着个鼓搁置门口处,四面八角的女子穿的衣服不像最初勾引人的舞衣,而是中规中矩的妇人装。
最中间一位梳着妇人发髻,挽上衣袖,手上高举的鼓槌落下,鼓声乍起,四下的人一下子惊醒。
薛钊皱着眉头,从美人怀里直起身。不待他喝斥阻止,女人高扬调子唱起了歌:
“天地也,只道我为人妇他来欺,击鼓鸣冤惨遭弃!高楼台上心不平,忍辱堂下妇不耻胯.下女,今生何时?今日何时?
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弃儿的上青云又平川!
我为何人?我于何处?怨哉!恨哉!
……”
此曲沧桑,此声悲怆!众人皆是神情呆滞,薛钊目瞪口呆,反应过来,瞬间抓狂道:“怎么回事?!这泼妇要干什么,快给我拦下来拦下来!”
“啊是是……”薛钊哪知会有今日这一处,来宴请随从只带了三两人,他们跨出们想要阻止,隐藏在仆人中的贺兰兰一紧张就要去将人推走。
肩膀被人按住,贺兰兰眼泪水都要留下来,“你干什么!我要去帮忙,帮忙!”
“别动!”芮钰烦躁地斥道。眼见着两人要起争执,何元生悄身过来,“小妹,她们有准备。”贸然出手打断会适得其反,会被怀疑居心不良,柳娘确实做了准备。
她料到巡抚大人在此,李知县醉酒昏头只顾得上傻眼看戏;她料到薛钊发怒阻拦,所以设计派出去的小厮无几……
她想得太多太久远了,不知不觉眼中就落下了泪。
泪已然落下,歌声更显凄切。四角演奏乐器的妇人站成一圈手挽着手围得严严实实,将两三个小厮阻拦在外,任由如何殴打都不让步不还手。
终于,崔大人岿然不动的眉宇敛了锋芒,随手扔掉酒杯,抬手示意,很快就有人将阻拦的扣押在地。
“……
天地也,做官高位掌生死,一声令下平尽天下怨情,强占人妻逼善从恶,拐盗少女逼良为娼,桩桩件件事事人人!公道何在?天理何在?
天也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你错勘贤愚枉昨天!
言如今,清浊何处辩?
只恨瞎了眼的十五六,只恨缺心少肺的薄情男!抛妻又卖女,弃妇又弃儿!我心不甘!不甘啊!
何如此?何如此!
我以我命,只为公道,求公道二字!”
……
良久,鼓声骤然而止,院子数十人沉默,万籁归寂,浸在了混着血泪掺着人命而娓娓道来的唱曲中,久久不能释然。
柳娘通体白衣,呈状步步上前,这一路荆棘遍地,她没什么留恋地跪地诉冤,自揭伤疤,从最开始道起,字字珠玑。
“你这个死娘们!你竟然敢竟然敢害我!”薛钊眼里猩红,疯了似的推开人,一双手如同夺命刀,下了死劲地狠狠扼住柳娘的脖颈。
柳娘不挣扎不反抗,青筋暴起,面部青紫狰狞,一双坚定直直望着巡抚大人的眼眸此刻充满红血丝。
丝毫不惧丝毫不退。
半晌,直到命悬一刻。崔却扔出杯盏,精准打在薛钊双手,杯碎手破,说出口的字句,不怒自威:“薛公子,适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