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县方才吃醉的酒早就吓得一干二净,这会缩头缩脑战战兢兢,一听声立即道:“下官在下官在!”
“封锁住消息,将此事暂时隐瞒下来!七日后张贴告示随时等候命令,这期间派人积极搜查其余丢失人口,”崔却眉峰凌厉,压迫感十足,盯着发抖的李知县,道:“……你应该知道这是你最后戴罪立功的机会!”
“哎是是!下官听命听命!”李知县腿又不抖了,哪还敢躲懒,带着官兵忙查线索去了。
“这状子本官接了。”当务之急是赶在薛家发现薛钊死之前回京如实禀告,避免过程中出现其他疏漏,即刻就该启程。
临走前,崔却停顿了几秒,走到何元生面前,细细打量这位面善的年轻人,他问道:“你是何人?与这案子当事人可有干系?”
“回大人话,草民与案子当事人并无直接关系。”何元生想了想,如实道:“原是一处小村子的郎中,因为家中小妹遇害不得不远离家乡,四处寻找,这才来到了此地。”
“……你妹妹找到了?”
何元生有条理地回答,不谦不卑,将一路经过能说的,三言以概之。驾马离开之前,崔却多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人不仅面善心也慈悲,这样的人少见,转而问:“你……可想为官?”
何元生一愣,随即道:“大人抬举了。草民自知能力不足,为官者必当胸怀天下,为国为民,德才兼备,我差之甚多。换个路子,治病救人将家中医术活学活用,救得了一方百姓,此生足矣。”
好一个胸怀天下为国为民。崔却略觉惋惜,但转念不然,这样的人放在何处都不会差的,他颔首:“告辞。”
崔却领着一队护卫带着一干证词证据连夜加急回京。
这边,李知县为保小命当真是连觉都不敢睡了,将薛钊尸体妥善存置,翻空查办花满楼,楼里此时人去楼空,签了字的记得地址愿意回家的就送回家,无家可归的妥善安排。
只剩老鸨,老鸨还不是究竟发生了何事,她是薛家人,花满楼交由她经营,莫名其妙被查办,老鸨找薛钊却连薛府都进不去,而她实实在在地被关在了花满楼,不准进出。
她亲眼看着楼里一大半一大半的姑娘签字要走,嚷道:“你们都要干什么?!要造反啊!我好吃好喝养你们,到了为难关头全是白眼狼!”
青娘统计着人数,看着她道:“妈妈,我们从来都不是自愿的!”
“什么?”老鸨大惊。
青娘不屑理会:“你会不知?你敢发誓你一点都不知道吗?!我记得曾经有个妹妹抗拒找你求助,你是转头就将她卖了的!你记性是掉狗肚子里去了吗!”
“你你你……反了天了!”老鸨开始谩骂 ,撒泼,指着各个姑娘:“你们这些丢了清白的女子,出了这道门谁还要!你们能拿出什么过活?!”
“妈妈,这话说错了。”青娘翻了个白眼,道:“我们用不着谁要,我们自己要!靠什么过活?我们会刺绣会染布会做手工,会得可多了!”
“柳娘一直都有在找人暗中教我们生存本领,还有忘了告诉你……”青娘忽而笑了,从袖口拿了个小瓶子,“我们多数姑娘都好着!”
“没错啊妈妈,”其他姑娘举手投足依旧妩媚,但看上去却是明亮极了,事到如今,姑娘们齐齐从袖口取出小瓶子,人手一罐,“我们被送进来之前,都拿到了这个幻情药,我们陪客人喝酒,给他喂点这个,他能自己一个人在床上自导自演呢!”
“我们有听柳娘的话保护好自己。”
几位姑娘如是点头,老鸨晴天霹雳,竟然瞒这么多年!把她当猴耍了,这下是真完了。
“……青娘,我们走前能去见见柳娘么?想和她道谢。”姑娘结伴前来询问,“是啊是啊,要不是她,我们……”是死是活,死在哪个地狱里都不曾得知了。
青娘笑了笑,安抚她们,洒脱道:“别见了吧!柳娘她啊先你们一步早就等不及,去寻找她自己的新生活啦!”
“……啊?”姑娘们叹气道:“这么快!也不知道和我们打个招呼再走!我还想给她说话呢……”
“好啦好啦,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们呢?之后有什么打算?”青娘岔开话题。
……
柳娘被葬在了处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小瞎子摸索着碑,嘀咕了好些话,最后磕了三头,才朝芮钰他们走来。
“之后去哪?”芮钰看着他那肿胀眼睛,小手还不停地揉,她捉住肮脏的手腕,华月忙拿出块干净的帕子帮忙擦。
虽然第一次见面不愉快,但华月现在也知道事情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这位小乞丐好像就是那天晚上敲鼓妇人的儿子,她打心底怜惜。
小瞎子摇了摇头,茫然无措道:“我没有家,从来都没有。我也没有娘,她没抱过我没养过我也没给我起名,她不是我娘。”
他说着说着低了声音,“我知道的,她讨厌我不愿见我。我还知道她……偷偷来看过我,还拜托楼里的姑娘们照顾我,我都,我都知道的。”
“哇”的一声大哭出来,让人听着同样难过,他忽而钻进芮钰怀里,嚎啕大哭,哭得似要将所有委屈都哭出来,鼻子眼泪一起流。
芮钰太阳穴直跳。
华月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下一秒芮钰就拎着领子扔山沟沟里去,好在没有发生,她看着钰儿笨拙地学她方才动作,拍拍他的后背。
很轻很轻的,华月松口气。
贺兰兰一个人背对着他们,独自面对着大树根蹲着,半晌不见动静,曹邦纳闷走过去,一看那肩膀一抽一抽的,他喂了声。
贺兰兰闷声:“干嘛!”
“你不会也哭鼻子了吧?”曹邦欠欠地逗人。
“要你管!你个黑心黑肺的,是不是没有心!”贺兰兰难受死了,小瞎子没娘了,她竟然庆幸他还小他是个瞎子。还小就不会知道大人恶心人的行为,瞎子就不会看见亲娘死在自己面前。
小瞎子彻底成个没家没亲人的小乞丐了。
“怕什么?”曹邦叹气,乐了道:“我们这么多人呢!给他找户好人家,再不济府衙总得善终吧,铁定好吃好喝伺候着,也肯定有人照顾他!”
“……也是哦。”贺兰兰抽抽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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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李岑按当时交代的张贴告示,说明薛钊死一事,与此同时崔却进宫面圣,御书房跪呈多刻钟,走出宫门时,天边的云一望无际。
结束了。他身着官服,走着走着,回头看这曲折蜿蜒的宫路,忽而停下脚步,抬眼望了望不远处的街道,心中思绪万千。
他公事公办,只这一事算是稍微越矩,稳坐高位的人看你什么心思一眼就看穿。圣上没追究他将薛钊死压下一事,是默认了不给薛家暗中周旋准备的打算,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圣上早就起了打压的心思。
而他正好送上一箭,顺应天势。
柳娘她等到了。国公一家免不了受牵连,而相关包庇官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其中那位丢弃妻女的王主簿名声尽毁,多年美梦彻底爆破,人人皆骂,废黜官位流放蛮荒。
圣上下令,派专人去走访严打贩卖幼女相关事宜。
用命换来的一个公道,这代价是否太大了。此事算是已了,崔却回府褪去官服,换上普通服饰走进人间小巷,走走停停,脑海浮现过太多太多不甘不平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