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投影闪烁，正在说话的人声音又轻又哑，但内含冷意却令人心颤。

宋应站在屋外，隔着纱帘悄悄望着内部。

“你们很幸运，因为我还活着。”岑霖讥讽道“你们和家人为此逃过更大的惩罚。”

投影中的辅助兵流着泪嗫嚅。

“岑指挥官……我们可以将功补过吗？”

“求求您了…”

岑霖的黑发略凌乱地散在额前，显得面容更加清冷。他闻言抬眼，长睫再遮不住疏离的眸：“不行。”

通讯投影尽职尽责地工作着，对面七人的绝望与僵硬生动地传来。

……似乎法官已敲下法槌，一切无法扭转。

岑霖突然开口道：“如果逝去的是队友的生命，可以将功补过吗？”

无人敢回答。

“本次战役的‘消耗’是两死一伤。虽然与你们的逃跑无关，但他们的离去无法挽回。”岑霖不动怒，但无比犀利。

“这是战场。一切行为都缔造了结果，每个人都要为结果负责。”

辅助兵们大概率是听不进去的。毕竟人类的本质是自我主义，当自己和家人的利益受损时，无论多么深刻的说辞都如过耳云烟。

但竟有几声微弱的“对不起”传来。

岑霖叹了口气，阳关让他全身晕着柔和光泽：“但也因为这里是战场，作为长官，我希望有更多的力量来共同负担。所以，若你们在此后战役中表现良好，我会以个人名义隐瞒次事。”

“咔擦”，随着通讯结束，宋应推门而入。

宋应觉得岑霖简直是工作机器。不久前他刚想把昏睡的岑霖放到床上，岑霖双眼一睁开始各种沟通战况，现在终于完成了。

“小岑队，还不睡？”宋应见岑霖依旧半坐着，眉眼低垂。

“宋应，我在等你的指责。”

“为什么要指责，我觉得背叛者该死。”宋应漫不经心地回答，这是极度自然的流露。

“倒是你，小岑队，想做绝对的领导者又狠不下心，想追寻善心又被信仰阻止，不上不下的难受吗？”

岑霖没有回答。

“宋应，”他终于开口了，“我想跟你聊我第一次的杀人。”

宋应用手背贴上岑霖的额头，平日冰凉如玉的触感变得温热：“你发烧了。小岑队，先休息。”

岑霖抿着唇，修长的手指紧攥着被子：“不要。”

神智不清时岑霖的倔充分暴露，宋应便侧坐在床边，伸出手臂让岑霖仰靠着：“不想睡也躺下说。”

岑霖喜欢宋应火热野性的气息，听话地以堪比醉酒时的优雅姿态缓慢躺下，显然他觉得自己很清醒很健康。随后，岑霖开始讲述。

“十五岁时，我第一次出的是夜间任务，分散开后才发现自己被人整了。幸运的是所处区域只剩超低危械怪，不幸的是我迷路了。

我决定等天亮再寻路，但我还是感到了害怕与孤独。我走着，突然发现一栋废弃建筑中亮着微弱的灯，于是我进去查看。

里面有一位中年女士，她身上有很多不致命的伤，穿着破旧的衣服，但她看上去很幸福。

她收留了我，跟我聊她死去的孩子，给我看她孩子的照片。我安慰她，她说没关系，她现在拥有了许多‘孩子’。

我同情她，认为她是被基地抛弃的人；但我又敬佩她，她独自走出了丧子的阴影，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好好活着。”

岑霖的唇色苍白，几乎和肤色融为一体。他说到‘好好活着’时浮现出极浅淡的笑意，但转瞬即逝。

岑霖顿了顿，接着平淡地讲述。

“第二天醒来时，她不在屋里面。我出去找她……看见她快乐地奔向一群械怪。

……她高兴地对我说：来，看看我的孩子们。

那一刻，我意识到她早就疯了。

我大喊着让她逃跑，她不听，于是我对着离她最近的械怪射出了子弹。

那颗子弹击中了械怪……从扑过来挡枪的她的心脏中穿出，再射向械怪。

她死了，被我射出去的子弹杀死，也可能是被末世的一切杀死。”

岑霖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又靠在床头微微喘息，长睫投下的阴影加深了疲惫的青黑。

“她的死微不足道，只是某一人在某一天的某一刻永远地离开了这个末世。

她的死不能说明任何现象的对错，也不会改变我的想法和信仰……但是宋应，我好像看见了苦难的缩影，我的灵魂时刻在被这些折磨着。”

日光被纱帘过滤成朦胧昏黄，薄纱似笼罩床上的身影，他脆弱得惊心动魄，如同快碎的玉器。

“无论矛盾与否，我的一切行为都只为了让更多人好好活着。”

岑霖的呼吸变得又轻又急，发烧的热度让他面颊晕红，他的眼皮渐渐阖上。

“宋应，我不记得那个女人死去孩子的模样，我好像从没看清过那张照片。我想，这是因为我还没学会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

“也许，我只是个渴望安宁的普通人。”这是岑指挥官在剖析，也是岑霖在自白。

岑霖发着烧陷入沉眠。

宋应粗砺的指尖在他额心用力一戳，红色印记圆痣似的短暂浮现。

随即宋应大剌剌地把头往岑霖胸前一枕，不过小心地隔着一层空气。他侧过头，恰巧能看见岑霖尖锐的白皙下颌。

“小菩萨想普度众生啊，可是世上有很多人不值得。”

宋应倏地贴近岑霖面容，对着昏睡的人幼稚又霸道地说：“小岑队，我才发誓要永远守护你，你这是坑着我一起拯救世界。”

“算了，我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