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整。
宋应走出屋外活动身体,他叼着烟漫不经心地看着防护罩由内墙开始缓缓升起。
十二点整。
一颗巨大球体完全笼罩了启明星内圈,璀璨夺目的屏障隔离出全然不同的世界。
锈雨季准时到来。
阴云齿轮似的碾过天际,黑夜幕布上长出猩红苔藓,珠子大的雨滴一颗颗落下。
锈雨是带着颜色的。硬要形容,就像混合了机油的水,但能呈现出更复杂的光泽,铜绿,锈红,荧紫,电子蓝……其实锈雨季是极美的,除开大多数人都没命欣赏。
宋应是个有条件赏景的幸运儿,但他只是兴致缺缺地瞥了窗外一眼。可能他的审美已经完全框死在岑霖身上了。
突然,“滴”的一声,岑霖的私人通讯器响了。宋应熟练地解开密码。
前城主:岑霖,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关于林遥路。
宋应模仿着岑霖回复:有。
前城主:最好当面沟通。义铁之城暂时没有要事处理,我来村子找你?
宋应:好。
于是,当前城主在村口看见前来的是宋应时,着实吃了一惊:“岑霖呢,你俩共同通讯器?”
宋应单刀直入:“你早就清楚林遥路的身份。”
前城主点点头:“是,情况太危急了也顾不上隐瞒。他帮上忙了吗?”
宋应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前城主,他丝毫不收敛眼中的骇人压迫:“告诉我所有你对林遥路的了解。”
“岑霖不在时你是真的凶。”前城主无奈地抱怨,接着他压低声音正经答道:“四年前基地爆发特大兽潮时,一只蠕虫领主在深夜闯进了城内。当时我还是义铁之城的主人,我独自一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了人,然后说他叫‘林遥路’。
他展现出相当的友好,于是我收留了他。我问什么他都回答不上来,相信你也做过了尝试。但过了这么四年,我总归能做出些推断。”
宋应饶有兴趣地挑起眉。
前城主说:“首先,是关于变异人……
我认为基地金字塔尖的高层知道他们的存在,但很奇怪,这个事实被强烈隐瞒,且一旦产生知晓的可能,高层就会进行赶尽杀绝,比方说对于那些士兵的流放。
绝不可能是因为担心造成民众恐慌,那么,是因为他们和我一样想‘利用’变异人吗?还是因为变异人背后有着更无法言说的恐怖真相?”
前城主笑了笑:“这可不是一位前城主能弄明白的事。”
宋应不置可否,说道:“林遥路怎么说?他似乎一讲到某些话题就会产生自毁的生理反应。”
前城主无奈道:“我有个很生动的比方。电脑,被种植了病毒的电脑,一旦检索到关键词就会启动自曝,甚至丝毫相关电波都不能产生。”
宋应若有所思地回忆着,林遥路被试探幼时岑霖后的变化反应,又想起了岑霖坦言过自己的‘失忆’。
……
宋应想得心烦。他干脆往村口小矮屋的房顶上一跳,叼着根烟随意地半躺在斜坡屋顶上,像极了上世纪电影中嚼着狗尾巴草的逍遥侠客。
不过,这位大侠的目光忽然被不远处的来人全部吸引。
防护罩覆盖范围外,岑霖穿戴整齐,披着黑风衣,撑着一把黑伞行走在锈雨中。
他的步伐很慢,握着的手杖是宋应拆了把长管枪做的,上面别有用心地钉了块艳红新元雕的玫瑰。手杖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清脆敲击声,和那轻飘飘的脚步声组成了破碎乐章。
非基地内圈的防护罩不可能是完美的圆形,小村子和义铁之城的犄角旮旯处有衔接不上的空洞。
宋应看见岑霖向着一处边界的空洞走去,那里有一个抱腿蜷缩的义肢小男孩。
岑霖半跪在流放区的倾塌建筑前,半跪在夹缝中避雨的小男孩前。岑霖一定压迫到伤腿了,瘦削的身体不自主地细细颤抖。
苍白的手轻揉小男孩的头顶,岑霖笑着,温柔得不可思议:“全身是伤的小勇士,怎么一个人待在这儿。我带你去义铁之城避雨?”
小男孩先是戒备地扬起头,听到岑霖的提议后激动地弹出夹缝,锈雨在小男孩的金属义肢上烧出青烟:“你说到做到!”
他小声地补充道:“我想回去见妈妈,我离开她好久了。”
岑霖无所谓地伸手浸过雨水,轻柔地揽过小男孩:“孤独的小勇士,走吧。”
借手杖的力起身,岑霖牵着小男孩走进锈雨中。
伞下多了一个人。伞面倾斜的一刹那,积着的雨珠咕噜噜地滑落,在空中划出很细很长的弧线,像坠落的流星。
新元防护罩会带来亮光,于是罩内外隔着光影交界。穿过锈雨水雾的铜色光晕,岑霖牵着小男孩进入村子防护罩,从被遗落的世界进入光明的覆盖。
宋应从屋顶一跃而下:“小岑队,还发着烧怎么又醒了?你应该让我抱你过来。”
岑霖跟前城主说好回去时带着小男孩,安置好他后,正色道:“锈雨季准时降临,我们需要即可为第二轮战斗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