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玥忍不住笑道:“放心,长辈们都去席上了。屋里如今只咱们两个。”
盼之从床上弹起身,长吁了一口气:“好一场鸿门宴,我差点被生吞活剥。”
“外面小宴上众兄弟都在,知道你昏倒,都正担心着呢。”端玥这才确认她无事,张罗了饭食,笑道,“现下也不好再去花厅了,我陪你在屋里用饭吧,你这锄强扶弱的豪杰,要请他们下次再瞧了。”
盼之得意又懊恼:“这回我可算是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了,不知前厅如何,爹爹可脱困了。”
二人边吃边聊,端玥听得捂嘴轻笑:“大相公语焉不详,拿官家做幌子,一想迫你们就范,二想借他的权势熏天也一并羞辱在座的各位叔伯。你佯做不解便破了他的局,场上确实也无人比你更适合说那番话了,实在是妙。”
盼之也笑:“他既要为君分忧,总要当真教养儿子修身才好。我也借一分天子的威势,看他还敢胡吣。”
二人笑闹了不知多久,抬头便见一男子立在门前。
来人身姿挺拔、气度翩然,正是文端珩。
端玥见了他,忙招呼他来坐下:“你怎么来了?暖阁如今如何了?”又冲盼之道,“这便是我那个双生弟弟,端珩。”
端珩来时,一眼便瞧见盼之温言软语正不知说些什么,一双明眸噙着盈盈的笑意,似暗夜中的星光,叫人心安。
他脑海中又闪过刚刚,将她抱在怀中,她的鼻息似有似无洒在他的下颌。
他忍不住心里想:怎么会有人,这样狡猾,但看起来却这样憨态可掬。
此时他却收敛起神色,淡漠又有礼道:“见过。暖阁中正酣,殿下正教训大相公,恐没那么早结束。祖父叫我来瞧瞧,若顾家妹妹身子好些了,便先送顾家妹妹返家去。若不成,今夜便宿在太师府,那便差人先回顾宅回禀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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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府的马车宽敞,里间铺了厚厚一层软垫,四角各放了脚炉,格外暖和。
盼之昏昏欲睡,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她正做梦春日踏青冶游,同端玥还有其他姊妹在山间用餐,和风旭日,糕点清甜,不好快活,只突然脚一滑,就要摔下山去。
她身子前倾,瞬间惊醒,睁眼却是宽敞的轿厢和稳稳扶住她胳膊的端珩。
端珩见她醒了,立刻松了手:“椅子宽敞,若是困了,不如躺下休息片刻。”
盼之擦了擦嘴,有些不好意思:“还是不了,马上就到家了。”正襟危坐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后来席面上如何了?”
端珩常在大内行走,自恃自持,但看见盼之求知的双眼,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他旋即又轻咳了一声,恢复了如常的神色道:“无趣极了。”
“啊?”盼之疑惑。
端珩一本正经:“你那番说辞,大相公只记得了韩范再世,却对下半句父不教子置若罔闻。宴席上几位大人又暗讽了几句,大相公恍若不觉、洋洋得意,实在无趣。”
盼之捂嘴笑起来,端珩见状,又道:“今日小宴上众兄姊的好友也在,你闹了这样一番动静,只怕明日东京城又要多添一桩笑柄。”
盼之乐不可支,痛快道:“他们两父子,一肚子坏水。实在活该。”
端珩见她笑逐颜开,实在可爱,也忍不住含了三份笑意。又听盼之道:“那日纪王审问吴礼时,你也在吧?”
端珩点点头,见盼之欲言又止,忽笑道:“你的磁石粉沁出来了,荷包都染黑了。”
盼之下意识往腰侧伸手,却忽然想到自己今天穿了宽袄,并没有配荷包。带了荷包,还带了磁石粉,只有前天,她穿了件窄袄百褶裙,又披了件海棠色织锦披风。
端珩接着问道:“那天,在衙门里,我看见你的荷包脏了,你走后,地上还有磁石粉的残留。你能连中十枚通宝,赢下那局关扑,戏弄了吴礼一番,应该少不得磁石粉的功劳吧?”
那天她刚收到大哥寄来的磁石粉,觉得新奇,所以带在身上。而她也确实,将磁石粉抹在铜钱的背面,因重的那面总会落在地上,她便以此控制掷出的铜钱纹样。
盼之不想自己的手脚竟被他全然看破,倒也不气恼,只笑道:“还好瞧见的是你,若是吴礼知晓,恐怕更要七窍生烟。”
端珩面上又显出几分少有的得意神色:“我还知道一件更能叫他七窍生烟的事。”
盼之连忙追问。
“那摊子也不是吴礼撞翻的,而是你引他过去,再自己跑远后趁乱用线勾倒的。”
马车内的熏炉中散着柔柔的热气,半旬的阴霾也随着一扫而空,端珩看着面前少女天真狡黠的面庞,心情也跟着畅快起来,面上也露出了和平素雅望高洁完全不同的少年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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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文伟听了宴上听了训斥,心中却并无半分不快,只忧虑道:“官家只这一个胞弟,虽不算格外倚重,但到底是和旁人不同情分。如今拜师离间全都未成,若是纪王去官家面前告上一状,恐怕要叫官家怪罪啊。”
一旁管家劝慰道:“大人何出此言。且不论官家与大人是何等的情分,如何不知道您的忠心,单说今日席上那顾家娘子说的话,可见大人您在百姓中声望之高。”
吴文伟靠在马车上,皱眉道:“是吗?她话说得虽好,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文家那老匹夫,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管家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道:“大人宽心。那娘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所言有突然,如何能作伪。可见所言,出自真心。”
吴文伟心中稍宽,点头叹道:“吴礼那臭小子,若有一半省心,也是我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