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珩又问:“准备去哪里?”
律之摇了摇头,答道:“时间匆忙,还未定。大约是往北走。北方虽有战乱之忧,但于我们却是最安全的。”
端珩心下一空,木然点了点头。律之深看了他一眼,他这才觉察,忙道:“大哥可要去府上小坐?我差人去请祖父回府。”
律之摇了摇头,道:“不了,我身份特殊,叫人瞧见了恐怕要给太师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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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珩至归家,都尚有几分失魂落魄。
登春院闲庭疏朗,一切如常,但又格外静谧,隐约有几丝栀子香气飘来,更格外添了几分空旷。他上次见盼之,还是本旬初在顾宅,她依旧那样面庞如玉,穿了件天水碧织锦的窄袖短襦百褶裙,鬓角别了几只丁香、银朱色绒花,同那日的春花一样生机勃勃。
其实他第一次见她,是在东大街的人群里,她如一株海棠傲然而立。他那个时候还不知她在争执何事,只觉她周身光华流转,散着融融的暖意。却不料当日稍晚,竟又在府衙中见她,巧舌如簧、动如脱兔。直到府中设宴,她垂头丧气而来,却又在席宴上笑意盈盈,他好像,总能在人群中一眼瞧见她。
不同于宫中人人正襟肃穆,也不同于宫外或倾慕赞许或戏谑嘲弄的目光,她就像这春日的阳光,平和又恰好地,洒在他目之所及的每一寸。
他觉得新奇,总也忍不住想去瞧她,却从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那个毫无预兆、第一次对自己说出“提携玉龙为君死”的人,竟会是她。
青云少年子,挟弹章台左,族中众兄弟曾几何时都无不艳羡,称他天生矜贵,仕途顺遂。后来先帝薨逝,楚王渐渐失势,他们又或讥笑或惋惜,叹他南柯梦碎。可没人在乎,他心中想要的,从来不是那青云梯。楚王嘉善德敏,读书时对他多番体恤照拂,他追逐拱卫他,是视他为明主,更是视他做知己。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如果可以,他宁愿是自己替他受过。
没有人知道。
只有她。
他在如织的闹市、在流水潺潺环绕着的桌案、在缃桃绣野的山间看她,还没有把这几分隐约升腾起的雀跃搞明白,却猝然得知她要走,不知去哪里、也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季春光景喜人,满院的鸟叫虫鸣,疏影移转。端珩透过窗看去,空色碧蓝如一汪清潭,临窗一株罗汉松舒展昂然,这样悠然的绿意中,他痴坐着,却只觉得绿意灼灼热眼,鸣声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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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玥见端珩没去厅上用午饭,差人装了饭,送去了登春院。
她知道他上午随律之去了大理寺狱,也不多说,只招呼他来用午饭。
端珩原垂着头用饭,抬头倏然见端玥容色平和宽悯,终于忍不住,悲切问道:“姐姐,你说他们真的非走不可吗?”
端玥早端珩片刻出世,但这却是她为数不多听见端珩叫她姐姐。端珩自幼便入宫伴读,日日苦读,并无什么玩伴。自来书塾,同顾氏兄妹最为亲厚。她心中也跟着生出不忍,问道:“今天狱中,见到几位大人了?”
端珩答:“我在门厅处,并未进去,只隐约听了。”又将在狱中所见所闻简单同端玥说了。
端玥垂眸,片刻才问道:“顾大哥可还好?”
端珩答:“看着还好,还像走时,是京城中最风流的人物。”
端玥点点头,劝慰道:“若能平安过了这道坎,先避避风头也是好的。”可他们心里却都明白,若是不能,此时离京,恐怕是此生不复见了。
端珩心里难过,端玥也没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用了饭。饭毕,端玥才道:“我刚绣好一幅帕子,晚间若顾大哥再来,请他帮我带给盼之。往日便属她最不识愁滋味,只盼她无论如何,都能开心才好。”
端玥递过一方帕子,上面搁了一块凤鸟缠枝的玉璧。
光华流转,将二人的心都刺得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