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之一夜都恍恍惚惚未能熟睡,好似年幼时初入京城,一路春花烂漫,遍野清香;又似在端玥的含春院,下学后端玥轻声细语教她习琴,她满眼孺慕,只觉端玥是天下间最端庄聪慧的女子;最后又回到自己的小院,爹爹来考较她的学问,夸她聪颖机敏更胜两个哥哥,只是字写得还要再用功。
眼前如走马灯变换,睁眼时天还是暗的,满院寂寥中隐约又透出几声虫鸣。
春华见盼之醒了,额间还沁了密密一层汗珠,忙拿来帕子替她擦干净。盼之声音喑哑,问她:“你怎么这样早就醒了?”
春华柔声道:“我起来再点一点行李。律哥儿说天擦亮出发,时间还早,姑娘昨天睡得晚,现下再睡会吧。”
盼之点点头,似想起什么,又嘱咐道:“我昨儿晚上勉强将那玉笛雕好了,你记得找人拿给玥姐姐,原想等她及笄礼上送她,如今我要走,到底匆忙了些,请她千万别嫌弃。”
端玥自小便有名家授课,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擅音律。盼之自在关扑摊前见过那柄玉笛,便心心念念想要送给端玥,为此还特意寻了那摊主,找来了雕刻的白水技师,学了许久。原想给她个惊喜,只怕如今是不成了。
春华看着盼之原本不识愁的天真眼眸中,此时也染上了几分阴翳,强忍着难过哄她:“忘不了。玥姑娘瞧见,肯定也是一样的喜欢。”
盼之梳洗好去前院时,崔潋在厅前坐着,眉宇间有几分倦色,神情却不似往常淡然,反多了几分威严。
律之正张罗着众人:“各个院子都再点一遍物什,一刻钟后出发,卯正往来的队伍最密,咱们紧跟着出城,免得节外生枝。”看见盼之来了,忙叫她上车,又转向崔潋,道:“娘,您先上马车,院中杂事儿子盯着便是。”
崔潋没有应声,将几个孩子招呼到面前,含笑叮嘱道:“爹娘不在,你们几个,路上要听大哥的话,要用心功课。徛之的功夫已有小成,路上要仔细看顾着家中老幼,行之自小就乖,我也不担心。”说着又一把拉过盼之,抬手替她理了理鬓发,“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以后爹娘不在,行路恐多艰难,也没个姊妹相照拂,更要跟紧大哥,万事三思,别如京城中一般莽撞,叫爹娘担心,可好?”
崔潋一双圆眼依旧噙着笑,却已然含了泪。盼之原本就万般不舍,此际也是泪如雨下,重重点头。
只律之察觉不对,忙道:“娘,您说什么呢?”
“律之,往后要辛苦你了。你带着弟妹快出发吧,别误了时辰。”崔潋缓缓闭眼,生忍住泪,方才继续道,“你爹的旨意没下来,娘不能走。”
崔潋在今日之前毫无表露,律之常年风轻云淡的脸上终于显出几丝慌乱来:“娘,这不成。文太师昨日晨起便去了福宁殿求见,可跪了大半日,直到晕厥抬回府,也不曾得见天颜,太师府延医问药,足足闹到三更天。众大臣多有义愤,今日朝会定要出大乱子。爹叮嘱过我,叫我照看好你们,您若不走,我如何和爹交代,孩儿们又如何自处?”
崔潋早知如此,是以瞒到了临行前。她正色道:“我与你爹,夫妻恩义一场,他如今在狱中,生死不明,我断断不能离开。”
律之不等她说完,忙跪下道:“娘,后续事态不明,无论如何,求您先保全自身,再做打算。若真……”他到底没忍心将话说完,只悲切道,“难道您要让孩儿们同丧考妣吗?”徛之三人也忙跪下,几人哭作一团,一旁女使小厮也都默默垂泪。
崔潋刚忍住的泪又满溢于睫,但还是狠下心,语气坚定道:“快走,别误了时辰。父母之命,律哥儿怎么也跟着弟妹们胡闹?”
话至此处,律之自无法再辩,含泪拉着几个弟妹对着崔潋郑重叩了三首,只盼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律之不忍心,弯腰抱起盼之,盼之环住律之颈项,仍是垂泪不能自已。
几人就这样依依不舍,出了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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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刚要上车,却见崔伯追着跑了过来,近了才低声道:“大少爷留步,老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