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聊了些游乐琐事,皇帝说:“来年春,估计诸事皆定,便留颉儿在京中监国,朕带你南下江南,瞧一瞧烟雨蒙蒙、南国风光,只咱们俩,过一过清闲日子。”
吴贵妃也笑:“那臣妾要带上姜、王两位御厨。早就听说太湖三白鲜美顺滑,臣妾常恨遥隔千里呢。”
皇帝笑话她:“你想吃地道的船菜,自然要找船上的师傅。咱们的御厨做宫宴拿手,可未必能做得来河鲜。”
吴贵妃道:“那不如就叫他们比上一比,也算带他们见见世面了。”
皇帝笑道:“依你,都依你。”
二人正说着,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周德年进门,行了个礼道:“楚王殿下来了,现在紫宸殿前侯着呢。官家可要现在宣召?”
贵妃闻言,忙正襟坐了,稍整了仪容。
皇帝也敛住了满面的笑意,淡淡道:“叫他进来。”
萧颋并未着亲王服制,只简单着了一身藏青缠枝纹常袍,苍色绶带上简单别了一块如意云纹玉佩并一个水绿色香囊。
萧颋因许久未见皇帝,进门便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吴贵妃见皇帝恍若未闻,也不叫起,忙起身替他斟了茶,又张罗道:“快起来。这里还有给你父皇做的蜜饯点心,你也来尝尝。”
却不料萧颋并不起身,又向二人磕了个头。
皇帝这才正眼瞧他。
萧颋此时唇色毫无血色,但眉目周正,轮廓清明,相比往日的意气风发和隐忍难言,此时的神情却是格外恭顺。皇帝这才心下稍顺,才开口问道:“贵妃不是叫你起来吗,还跪着作甚?”
萧颋躬身,恭敬答道:“母后去岁至今断续病了月余,近日渐有不饮不食的症候。儿子昨日请了太医替母后诊治,太医说是肝郁气滞,寒热错杂,若食些参丹将养或可好些。听说外邦进献了几株千年老参,儿子斗胆向父皇求药。”
皇帝听他说到“肝郁气滞”,不由冷哼一声。待他话毕,也并不答话,只拿起圆几上的白瓷茶盏闲闲把玩着盏盖,却也不饮茶,良久,又颇为玩味地放下茶盏,反问道:“你弟弟马上便要拜师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可备好贺礼了吗?”
萧颋顿了一顿,仍是恭谨开口:“儿子昨日夜间听闻三弟已定良师,喜不自胜,总觉寻常贺礼并不配三弟天资。辗转想了一夜,当年皇祖父赐给了儿子一个白玉腰带,儿子自知鄙薄粗陋,一直小心珍藏,未敢擅用。三弟自小聪颖,上下无不称赞,如今又要出阁置府,想来转赠给三弟最是合适。”
白玉腰带,是上等和田玉精细雕琢,触手生温,按仪制是太子才可佩之物。皇帝仔细端详,见他态度谦和恭敬,神色中方才显出半分满意道:“起来吧。这玉带是你皇祖父赠给你的,岂可轻易转赠?你还是再仔细挑挑。”又转头向吴贵妃说笑道:“那人参我已赏给贵妃了,你想要参,得求贵妃才好。”
萧颋刚起身,闻言作势又要向贵妃跪下。吴贵妃连忙扶住他,道:“殿下使不得。皇后娘娘病了,我理应侍奉在侧才是。若早知道,必等不到殿下开口。殿下放心,我这便差人去取,即刻便送去坤宁殿。”
萧颋面上没有任何不悦之意,又忙向贵妃道谢。
得了药,父子二人再无一字可说。诡异沉寂了片刻,皇帝摆手叫他退下,突然想起,又吩咐道:“文太师最近不爽利,早年他也教过你,你得空去文府瞧瞧他吧。”
萧颋称是,恭敬退出。
.
吴文伟出了紫宸殿,回想着皇帝对贵妃礼遇有加,心中洋洋得意,早将皇帝一番训斥忘得一干二净,步伐轻快地穿过文德殿,绕小路赶去了政事堂。
刘全礼处理完各地的文书,去宣徽院找了几位主管郊祀的饱学之士参详,众人啰嗦了几句,有些未竟事宜还需再查阅典籍,便商议后日申时再做详谈。刚出宣徽院,便凑巧遇上了吴文伟,刘全礼忙跟上汇报道:“最近慌忙得紧,刚也正与宣徽院的同僚们商议此事。马上是府君生辰各地献送,各路府多报淫祀,趁机又起了势头。除了地方上照例清缴外,吴大人,您瞧咱们是不是派人理个章程出来?否则长此以往,尊卑不明、时序不清,岂不谬哉。”
吴文伟心中满是皇帝对冯良案诸人的处置,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些庄稼汉,他们爱拜什么就拜什么,又是清缴又是章程的,是不是哪个兔崽子又想下去捞油水了?”说着,又顿住脚步正色道,“眼下郡王拜师的事已经定了,后面置府封王的吉时典仪,要叫礼院赶紧预备了。要紧,要紧。”
刘全礼被他驳了,倒也不恼,又听说郡王拜师事定,乐呵呵道:“好好,可算定下来了。老夫这就着人去安排。”
二人进了政事堂,吴文伟往朝南的高位上一坐,又继续道:“还有,冯良三人的案子,官家有旨意,劳烦刘大人给舍人院交代一声,叫他们拟个旨出来。”
刘全礼闻言,也正色起来,立在西侧案前躬身执笔,恭敬道:“大人请讲。”
吴文伟撩了撩袍子,缓声道:“冯良,尽御史弹劾之职,我朝虽无因言获罪先例,但若人人如此道听途说、轻信小人、诬蔑忠良,岂不动摇国本?罚俸三月,叫他好生思过。顾泽,理司农寺事也算章法俱齐,只是要物尽其用,还是要在他职责之余多费心,叫他继续回去办差,务必实心用事。我朝以仁孝治天下,肖永孝心可表,擢升为朝散郎,待郡王拜师置府,他祖父为亲王师,他便留在府中做个翊善,督导皇子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