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一处天台。
四周昏暗,入目是坍塌的高楼和盘旋的飞鸟,天地中只有少女一人,站在危险的栏杆边回头。
梦中的他朝笑容灿烂的女孩伸出手,未曾触及,爬上高楼的可怖触手已经将她卷走。
“龙涟!”
他从梦中醒来,梦里的一切迅速被擦除,嘈杂热闹的街市将他的记忆拉回“天灾”后的第十年。
龙雨睁开眼,盯着熏黑的墙壁发了会儿呆,冰蓝色的眼眸满是呆滞。天已经亮了,今日是个晴天,窗外雾蒙蒙的。
完全清醒后,忘记了梦中女人的名字。他缓了几秒,从床上爬起来。
床脚早已损坏,床底下垫着砖头,既是支撑,必要时候还能抽出来当作武器。
他慢吞吞扫了一眼门口挂上的锁,没有被破坏的迹象。
这个房间的构造很简单,只能满足基本需求,没有电子设备。旁边就是一大片废墟。在龙雨看来,这么多年一直能供水都是奇迹。
龙雨洗漱过后,打开窗,早已守候在窗台上、浑身脏兮兮的蓝眼睛长毛白猫从窗外跃进来,粗声粗气地叫唤。龙雨手按在窗台上,摸到一把雪。
这只白猫有一只眼皮一直耷拉着,是被路人用石头砸的。他默默看着白猫:“昨晚上没抓到老鼠?”
白猫凶狠地喵喵叫,拒绝被人类嘲讽,却没躲避龙雨伸过来的手。龙雨揉了两把,从灶边的墙上取下一个布袋,布袋是用来装肉的,里面垫过隔油的纸。龙雨翻出一小块肉切成两份,其中一份放进猫食盆里,另一份依旧放回去。至于他的早餐,是两个提前热好的大肉包子,香气十足。
一边吃着,一边接了一壶水,把热水壶放在灶上,拧开煤气。很快,刺啦刺啦的声音充斥整个房间。
白猫吃完,舔了舔爪子,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龙雨在心里骂了一句没良心,也不甚在意。他打开门,眯起眼睛,集市开始运行,他穿上厚厚的棉服,朝集市走去。路边偶尔有熟人路过和他打招呼,他也学着他们,露出微笑回应。即使是微笑,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也没什么生气。熟人倒是习惯了他这幅面孔,不甚在意。
长靴咯吱咯吱地踩着雪。陷进雪里,又被拔出来,于是每一处边角都被松软的雪抹平。
住在这边的人不多,雪也尤其厚。从他的房子到集市这段路,两边一棵树都没有,只有一片十年没变过样子的废弃建筑,钢筋都露在外面。
冬季没有太多可供狩猎的野物,想吃肉只能靠交换。钱和主食,则是秋天攒下来的。这片大地被恶神袭击后,人类只能搬到新的聚集区,或者生活在废墟里,用残存的工具,重建城市。
不过有钱人才拥有选择权住进城市,而留在这个小镇上的都不是有钱人。
生活在废墟里的人早早起身,参加早晨的集会。
集会在小镇广场上举行,一般用来买卖,有时也会有某些教会的信徒过来宣传教义,吸收信徒。龙雨记得,来得最频繁的是治愈之神的信徒,他们的队伍整洁而有序,临走前,还给每位观众发两颗糖,裹在透明的糖纸里。
说起糖,龙雨左顾右盼,寻找白猫的身影。有次他将糖带回家,被这只猫看见,毫不客气地向他索要。
它大概很喜欢甜味,但是龙雨从不给它买糖,糖对它的牙齿不好。不过那一次,刚洗过澡的小猫咪格外眉清目秀,瞪着圆圆的眼睛冲他撒娇,龙雨无可抵抗,亲手剥了一颗给它。
可惜,一路都没看到白猫。
雪天是它最好的庇佑,龙雨遗憾地摇头,在肉摊前买了十公斤肉。一两天吃不了那么多,但冷天可以多屯点食物,反正不会坏。
龙雨站在摊前,彪壮的大汉利落切下肉,用油腻的手接过布袋装起来,又用这只手提起袋子还给龙雨。付过钱,他往菜贩子那儿走。
比起肉,新鲜蔬菜更难得,而龙雨图简单,每次都买白菜和土豆,偶尔买一把娇嫩的青菜。次数多了,知道菜贩子叫丁小菜,才十九岁,据说他爹天灾前是执公者团体中的战士,后来在天灾中瘸了腿,本该受组织优待,但执公者信奉的秩序女神消逝,执公者面临解散的尴尬,他爹只能回家跟老婆一起卖菜。
今天萝卜还有剩,龙雨拿了两个萝卜,听丁小菜和熟人唠嗑:“……赚这几个钱,有什么意思,反正住不起城里!”
提着菜篮子路过的阿姨说:“攒点家业娶个好老婆,难道不好么?”
“这里哪儿还有年轻女人啊!都死光了,要么跑城里做事去了。”
“你铁了心要改信么?”
“能帮人实现愿望,多好,就算没用,试一试也不亏啊,大不了回来接着卖菜。”丁小菜嘟囔着,一边给龙雨算出价钱,又问:“弟弟,前两天那个宣讲,你知道不?”
丁小菜不知道龙雨的年龄,叫他弟弟纯属想占这个便宜。
龙雨问:“什么宣讲?”
“说是什么‘愿望之神’,能帮人实现愿望……你要是感兴趣的话,他们下周还回来宣讲,你可以听一听。”
阿姨插嘴:“你少祸害人啦!我一眼就能看出,这位小伙肯定是个信徒。”
菜贩子不服:“那你说说,他信的是什么?”
阿姨支支吾吾,提着菜溜了。菜贩子也安静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龙雨绕了一圈。人群渐稀,一个高大的陌生身影便显露出来。
龙雨回到家时,栗棕色的头发上沾着不少雪粒。猫缩在炉子边,懒洋洋的,也不怕烫着毛。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龙雨开了门,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邻居胖大婶警惕回望,而后迅速溜进来,栓上门。
龙雨的邻居不多,这位胖大婶年轻时就失去了丈夫,又没钱搬到小镇中心去住,多年一直没挪窝,才会住在他附近。
“怎么了?”
“我刚看见外面那站着个好壮实的男人,眼神好凶,还拿着刀!太吓人了,我家就我一个人,我怕他看我好欺负对我下手。”大婶心有余悸,拍着胸脯,不忘提醒龙雨也要小心点。
龙雨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胖大婶左看右看,龙雨这旧屋子连张椅子都没有,于是一屁股坐到床角。龙雨怀疑胖大婶身上的肉是实心的肌肉,她一坐上去,床嘎吱嘎吱响,仿佛命不久矣的老烟鬼在咳嗽。
这话他没说出口,只被自己的想象逗乐,嘴角挂着浅浅的弧度,强烈非人感的蓝眼珠柔和不少。
“看着挺简陋,没想到里面这么暖和。”
胖大婶称赞两句,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那只猫呢?这么冷的天还待在外面?”
龙雨摇摇头,指着炉子底下:“刚刚还蹲在这儿,可能看到陌生人进来又跑了。”
窗户一直半开着。猫的脚步声很轻,进出听不见很正常。胖大婶点点头,喝了一口热水。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猫叫,吓得她差点把水杯摔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