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
良久,终于有人发话,“怪不得能无视规矩。”
但只是一句,又被旁人按住嘴巴:“想死吗?别说了。”
原本低声的闲言碎语陡荡一空,个个跟缝了嘴巴一样,脖子缩的一个比一个快。
没过多久,不知是谁先动了脚,逆着人群从后方悄无声息一点点挪开。
有了开头,就有了后续,不断有人蹑手蹑脚静声离去,又在真正转身时瞟过一眼,将那具身影牢牢记在心里。
说不清是畏惧还是钦佩。
到最后,人群陆续解散,除了昏死在土渍的几个挑事者,就只剩下逆光中看不清面容的梅负雪。
隔着数尺距离,他站在长阔的街上,左肩处站了同样僵直的鸟,双目皆盛满春暖破晓,瞳孔底下却隆冬未去,冷得发寒。
“怪不得。”
梅负雪掌心绯红,灼热的温度刺激着他神经,让他在这恍惚的时刻情绪无比,“我早该发现的。”
鸟团也难得寡言少语:“孟怀之没有装样。”
“是,”梅负雪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哪怕是从旁人手中流传,也不该认不得。”
孟家那幅小像栩栩如生,必是专人聘请,画像本人在无易容状态下竟无人能认出,这本就是件奇怪的事。
但现在昭然若揭了。
眼前之人身量高挑,手持长剑,迈步时衣袍飒然,颇为心不在焉,甚至有些急迫——
确实急迫,他平常不甚爱出剑。
那张相比与蜃境外更加悍利冷峭的面容,也无端带给人压力——
这是个青年的面容,成熟的,劲瘦有力的青年。
没来由的,在经过那几个修士身边时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一顿,转眸看向某处,梅负雪在视线交叠的刹那间,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待脚跟抵上碎石,他才从惊颤中缓过神来,呼吸猛地急促,匆忙之下一抹额头,竟已经冷汗涔涔。
不是他。
是……
他猝然转头,看见了长街另一头信步走来的公子。
紫棠袍子,手中拎着盏花灯,步伐更加急促,穿行而过时无一人回头观望,眨眼间便出现在梅负雪面前。
“买完了?”对方问。
青年颔首。
“再不回去就该露馅。”
“……”
梅负雪听着二人打哑谜的交谈,还有些怔神。
眼前人与印象中差距甚大,或许是年龄不同带来的违和感,那股直刺人心的淡漠似乎也更加强烈,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袖摆,略微急促,似乎想将那点惊魂未定全都抛走。
祁白川为何是青年模样他不清楚,但另一人周身气度非凡,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身份似乎也不简单。
“莫非……也是赶来论道的散修?”鸟团在一旁小心提问。
“不可能,”他停下动作,淡淡掠过一眼,“咱们从芸城走到巫城都没见过几个能御风的修士,哪怕到了中枢地段遍地缩地千里,也没几人能如此随性。”
鸟团讪讪:“那……他能是谁?反正不会是韩峥。”
这次梅负雪没作声,只是将注意放到了那位紫棠袍公子的身上。
一般修士出门在外总会带些彰显身份的牌子,哪怕不放在显眼地方,也都藏在便于使用的就近袖口处,就像祁白川,必要时就拿出牌子唬人。
他思索片晌,目光在祁白川那张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背过身,选择性忽视对方,定睛直面那位陌生公子。
公子生得幅好样貌,眉目似画,沉思时眼睫低弯,像是盛了块温玉,鼻梁的弧度也比某人缓和不少,大抵是芝兰玉树。梅负雪没看出所以,捻起钥匙穗的一角,象征性地绕着对方提溜半圈,灼热依旧,方才作罢。
“看来他俩就是个凑数的。”梅负雪评价,随即又将视线放在陌生公子手中那盏花灯上。
灯的模样实在古怪,五瓣花只显四瓣,另一半不像外力掰断,更像是做工人手艺欠佳,囫囵将就凑合。
梅负雪捉摸不透,视线转到了淡黄的灯芯处,看见了里面浅刻的“沈”字。
沈?
他忖度片刻,确认自己没见过姓沈的人。
就在这时,一前一后的二人又在探讨。
“无妨,他不坐首位。”祁白川道。
“但他什么都不会。”陌生公子道。
随后,像是为了提高可信度,他又补充:“上次学宫讲课,他比学生先逃课。”
“……”
两人似乎都有些一言难尽。
梅负雪顶着问号脸看着二人面对面沉默半晌,就当他以为这二人要这么无声对峙下去后,远处却蓦然传来一声巨响。
咚——
声音绵长不断。
咚——
又是熟悉声响。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扭头看去。
只见那屹立在宏台上的沉钟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抖筛糠一般开始不断战栗,先是几声沉闷的杂音,然后接连不断地“咚”声传出,跟拨急了弦似的,迅速流转,但震慑却远不是后者可以媲美。
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妙,向四周一扫——
“嘭。”
一位修士毫无征兆瘫倒在地,四肢抽搐,控制不住地颤抖翻滚,只听一声惨叫——
经脉毫无征兆爆破。
“快……”
有颤音传来,“快跑啊……”
钟声带来的威压远不是常人能承受的,敲响数下便能直灌神魂,遑论急促不停歇地震动。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只能将视线转向祁白川。
对方逆流在人群中,目光定格在那座沉钟上,眸色渐深,此时的他相比少年状态身量还要高出些许,梅负雪这样微抬下颌微观望,莫名地有些不适应,但见这人眉头轻皱,紧抿唇,于是清了清嗓子:
“喂,你要做……”
话出口,突然想起对方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