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宰相之女又如何?
不也是白骨一堆,往黄土里埋?
风水轮流转,如今高坐正堂的是她张五娘!
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剩下的这只小鸡仔瘦弱怯懦,还不是捏在她的掌心里?
毕菱住在临时收拾出来的偏僻厢房,不见一个侍奉的仆婢,霉味比西山草庐更呛人。
毕菱掏出冻得梆硬的胡饼,中间夹着酱色肉末,凝结出的乳脂色羊油透着浓郁醇厚的肉香。
她就着月光舔净饼渣,廊下传来脚步声,她凑到门边窥见毕寿正跟在毕泓夫妇身后谄笑:“毕渊的身后名价逾万金!可佑子孙前途无量……”
次日一早,毕菱就被请去了正堂。
她本以为是商量下葬之事,可毕泓一开口就是:“阿菱,长房只有你一女,我实在不忍心眼看着兄长绝嗣,打算把幼子毕荀过继给兄长这一脉,绵延香火。”
毕菱低头不语,原来这就是毕寿那厮给他们出的好主意。
昨夜她才刚踏进家门,今早二房就忙不迭地给毕渊送儿子,怎么不送到阴曹地府去陪他?
毕泓这个耳根子软的窝囊男人,白白顶了家主名号,背后肯定是张氏拍板做主——毕菱小时候就不止一回见他被张氏抄起笤帚满院子追。
至于这个要从堂弟变成亲弟的毕荀,毕菱对他倒没什么印象。
但是两株烂了根的韭菜还能结出个白胖冬瓜不成?八成也是个扶不上墙的。
骂归骂,毕菱对现下的处境心知肚明,过早和他们撕破脸对自己并无益处。
依据当朝《户令》,允许无子者由同宗辈次相当的子侄辈继承,毕荀的身份确实是再合适不过。
何况如果毕荀真是根烂泥韭菜,成了毕渊嗣子后便会与之姓名相连,在墓碑和族谱上流传千古,何尝不是件乐事?
于是,张氏还没张开嘴鼓动起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毕菱就瓮声瓮气地说:“侄女全凭叔父做主。”
张氏险些闪了舌头,着实没料到这毕菱的性子如此软弱。
毕泓喜不自胜,被妻子瞪了一眼才想起来收敛笑容。
他肃声道:“那就尽快过了文书,好由阿荀作为嗣子主持兄长的丧仪。”
毕菱颔首应下,心底冷笑——如此急不可耐,原来是要趁着丧仪让毕荀露脸。
这便是毕寿的主意:毕荀过继之后,不仅能从毕菱手中夺得金银和诗稿,还能享受“毕渊之子”带来的名利,名正言顺地承袭毕渊的富贵。
毕渊的旧日同僚、至交好友,还有冲着“诗坛圣手”名气给几分薄面的王公贵戚,都会前来吊唁。
毕寿服侍了毕渊二十年,对这些人再了解不过。
有他在嗣子毕荀身边一一引荐介绍,穿针引线,来日毕家子弟奔个锦绣前程岂不是易如反掌?
毕泓夫妇速速将过继文书办理妥当,依照毕寿所言撰写丧帖送去京中各家府邸,大肆操办丧仪将家中所余不多的积蓄花了个精光。
毕家仆从暗地里议论,平日花销多上一厘,主母恨不得扯着嗓子斥骂半日,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大方?
若说是为悼念长房,那遗下的孤女尚且每日粗茶淡饭,无人照料。
主母口中说着上元已过就算开了春,房中烤火容易心肺燥热,就任由纤弱伶仃的小娘子睡在阴冷厢房中。
而她自己的三个儿子,哪个不是力壮如牛的年青郎君?个个房中暖得似仲春时节,炭火没断过一日。
丧仪前夕,毕泓得意洋洋地说阿荀通宵达旦写出一篇墓志铭,毕菱向这个便宜弟弟微笑颔首,赞叹“诗书传家”。
等到听毕荀满脸陶醉地念完,笑意凝固在毕菱嘴角——
这堆狗屁不通的玩意儿也配叫“铭文”?!
好些典故皆是胡编乱造,只为了凑个对仗……
她望着眼前十三岁的“烂泥韭菜”,笑容愈发真挚,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有荀弟继承父亲衣钵,实在是大幸!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