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年过四旬,被众人簇拥着,正是河东柳氏如今的家主柳奉仁,也是毕菱和陆逢春的舅舅。
柳奉仁向来自矜士族高门的身份,对两个自降身份、嫁入庶族的异母妹妹不屑一顾,即便她们都是听从父亲安排出嫁。
今日他肯踏足毕家宅邸,是碍于毕渊生前得圣上青睐,丧礼吊唁这种大事如若不现身,担心惹人非议。
张氏打着“一物降一物”的主意,抬出舅舅来压作妖的外甥,再合适不过。
她却没料到不但陆逢春不吃这一套,连毕菱也跟着闹将起来——
只见陆逢春膝行几步,扑倒在柳奉仁身前。
毕菱紧跟在后,抬起头露出清瘦憔悴的脸,泪如雨下。
一个喊着:“阿舅,他们把阿菱撵来角落,欺负我们柳家血脉!”
另一个哽咽连连:“阿舅,阿菱好怕——”
张氏见他们张口就是告状,正要忙着解释,就见柳奉仁板着脸轻声呵斥:“胡闹,丧礼之上怎能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张氏松了眉头,心神安定。
可柳奉仁也不是好糊弄的,他作为姻亲,不得不早早就来了毕家,在正堂拜祭之时没看见毕菱,心里已有了数。
不过到底是毕家家事,他也懒怠多言。
谁知张氏又特意派人将他从后院请来,他就少不得要说两句“公道话”。
“亲家,我这外甥虽顽愚不堪,但有句话还是要请你们解答一二——阿菱怎地跪在此处?”
毕泓心虚,支支吾吾。
张氏见状抢着说道:“阿菱体弱,虽说出了正月,可还是禁不得风。正堂的门又须大敞着,才特意将她安置在此处。”
这话听起来确实能圆得过去,毕菱却适时开口:“婶娘着实费心,怕我心肺燥热就撤去房中炭火,又怜我吹不得风……”
她之所以点出张氏自相矛盾之处,是因陆逢春帮自己出了头,总不能叫他下不来台。
原本她并未打算将大小事情掀开来讲,毕竟眼下还要在毕家过日子。
毕泓见柳奉仁捋着胡须沉下来脸,心中惴惴。
又看妻子将眉毛一挑,瞪向毕菱,他生怕起了争执,连忙先朝柳奉仁拱手:“柳公,近日家中事务繁杂,贱内一人主持中馈,难免有所疏忽,还望柳公海涵。”
柳奉仁心底哂笑,这毕泓也太会抬举自家。
毕家不过是凭着毕渊才挤进了长安城中,住在这巴掌大的宅邸里,正经的主人才区区几口,也称得上“主持中馈”?
陆逢春听罢却眼睛一亮,腾地站起来冲着另一边招手:“青桑、青杏,你们过来!”
两个梳着双环髻的素衣婢女应声走到人前,待抬起了头,五官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不过一个略高,约十七八岁,笑意温婉。
另一个十三四岁上下,天真烂漫。
陆逢春看向毕泓夫妇:“我阿娘正是担心阿菱无人仔细照料,特意送来一双婢女看顾。”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毕泓总不能自己打脸说自家能照顾周全,只好硬着头皮应下。
柳奉仁顺道问了陆逢春一句:“她为何不亲自前来?”
陆逢春说谎不眨眼:“我阿娘惊闻噩耗,既怜惜阿菱,又忆起姐妹在闺中时的往事,沉痛不已,力不自胜。”
话讲得够客气,说白了就是柳令徽根本看不上毕家,不愿踏足此地,只是顾惜着孤苦伶仃的外甥女,才叫儿子来送婢女。
可巧让陆逢春发觉表妹受了欺负,才闹开这么一出。
韦檀站在游廊里,透过门缝看完这场戏。
围着毕菱的人渐渐散开,陆逢春叮嘱几句后也告辞离去。
钟约忍不住小声感慨:“幸好柳家人还记挂着手足亲情,这毕家小娘子才稍有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