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檀则不以为然——
柳奉仁态度敷衍自不必说,陆逢春的母亲若是真将外甥女放在心上,以河东柳氏外嫁女的身份亲自来一趟给她撑腰,何须陆逢春一个半大儿郎在此设法周旋?
他的目光穿过门缝,看着静静跪坐着的孤女。
方才哭闹时,她罩在头上的麻布滑落,从侧面能看见她瘦削的下颏和鼻尖上残存的泪痕。
想必她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没有将场面闹得太僵。
钟约一看韦檀的脸色,就知道他对毕泓一家不满,从袖间取出锦袋奉上。
“毕泓和您寒暄时,他家长子悄悄塞了个锦袋与我,说是想谋个好去处。前门人来人往、不便推搡,只好先收下,我方才打开一看竟是两枚金铤。”
韦檀瞥了一眼:“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他既给了,先生大可收下,我只当不知晓。”
说着他准备抬脚走开,却发觉少女缩了缩身子往门缝处凑。
韦檀眯了眯眼睛,停在原地继续说道:“毕家长子现任什么官职?”
“不过是个流外六等的小官——毕家根基太浅,毕渊又猝然离世,如今恐怕只能指望过继的嗣子能不能得一份机缘。”
韦檀紧紧盯着门内的身影,果然又见她挪了一寸。
“说起来都是二房亲生的,可是倘若只有一个官位——”韦檀压低了声音,“你猜他们会先给已经过继出去的幼子,还是将来要撑起二房门户的长子?”
毕菱听了半日的散碎消息,总算逮住议论毕家的了。
只是门外这两人声音忽大忽小,听不真切,她只好撑着身子慢慢凑近。
钟约以为韦檀这话是松了口,问道:“您是想答应毕家的托请?”
毕菱一听这话,耳朵竖起来还不够,悄悄偏过头想看看这人究竟是毕家姻亲还是哪位权贵。
一直盯着她的韦檀自然察觉到她的动作,他转过身将手一背,面朝廊外。
毕菱的目光穿过门缝,只瞟见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压在革带下方,玄色长袍上的瑞锦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腰间悬挂一枚狮纹青玉佩,雄狮环眼阔嘴,伏卧曲身。
毕菱倒从未见过雕琢狮子的玉佩,忍不住凑近细看。
韦檀本想回钟约一句“我为何要平添烦扰”,可一想到她正似小兽般警惕窥视,忽然起了逗哄的心思。
按她现下的处境,定是不愿毕泓一家借着她亡父遗留的名声得势。
“他来求我,我便要允?”韦檀仰起头,“依今日所见,这一家人心思叵测,并非善类。区区庶族寒门,我既能令之生,亦能令之死。”
钟约垂首称是,不敢再多言,心里却纳闷:
小世子为何忽然端起架子来?平日也未见他凭借自家权势要玩弄谁于股掌之中,更莫说轻易定人生死……
毕菱则默默转过头——看来是个不可一世的权贵公子。
毕家想走他的门路,怕是走不通了。
韦檀并非只是信口胡诌,待丧仪结束回到家中,他特意安排仆从交代门房,毕家的帖子不许往老国公和父亲那处递,统统拿来给自己。
而另一个回到家中有所动作的则是陆逢春,他将丧仪上的事从到到尾叙述了一遍,末了忍不住再问一遍母亲:“您为何不同我一道去瞧瞧阿菱?”
柳令徽在烛火下拨弄着算珠,头也不抬:“你瞧着……她与毕渊有几分相似?”
陆逢春挠了挠头:“姨父离开长安时,我年岁也不大,记不大清他的模样。今日在灵堂倒是看见画像,也不知有几分似真容。”
柳令徽推开账簿,瞥了一眼儿子:“那毕渊当年就是靠一张脸和一张嘴,哄得你外祖嫁了女儿,你只消说毕菱好不好看。”
陆逢春抬头望房梁,边回忆边慢吞吞地说:“瘦,黑,小小一个,没太看清正脸,人倒伶俐。”
柳令徽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些:“看来不像毕渊。她身量瘦小,定是在外头漂泊的缘故,好在年岁不大,还能补回来。”
“正是,我记着原先她还在长安时,并非这般模样。好在青杏的手艺没得说,等您下回见着阿菱,保管已成了圆润有福的模样。”陆逢春见母亲显露出牵挂之意,连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