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缝合术……李凌恪心头一震,四年前,重阳夜,雁归楼……
李凌恪还未细想,屋外就传来说话声,房门打开之际,他闭上了眼睛。
“娘子你毒素未清,柳郎君剩下的伤口交给我吧。”
池夏净了手回来,坐在柳风榻前,对身旁的人说:“少啰嗦,快去煎药,我死不了。”
李凌恪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心道这女子嘴巴真毒,对自己都不客气。
旁边药童同感,但还是乖乖退了出去。
上完药,池夏才发现他臂骨开裂,拿来夹板固定,在周围轻轻按摩膏药。
不知是药味刺鼻,还是提前服下的药物在对抗毒素,她感到有些发昏,眼前旧日情景交错,竟不自觉去触碰他胸口,那块并不存在的伤疤。
四年前,重阳夜。
无知少女误闯雁归楼三楼雅间,杀戮后的血色在她眼前弥漫,一个未及弱冠的男子倒在榻上,心房被刺入长剑,想来是没命了……
“主子没死,快去请郎中。”他的侍卫倒在一旁,断了腿起不来,只能唤池夏。
听到“郎中”二字,池夏眼前的血色逐渐散去,鬼使神差地走向那人。
“金疮药有吗?”他们这种打打杀杀之人,应该随身备药。
侍卫扔来一瓶药,池夏打开闻了闻,猪油、松香、黄蜡,竟还有麝香。
确是好药。
于是摊开针袋,引上一根桑皮线,持刀走向那人问:“是我将你敲晕,还是自己忍着?”
幼女纯真,男子生出信任,却也不会让自己晕过去,咬着牙道:“我受得住。”
若说池夏拔剑的手法堪称快狠准,那么她接下来的缝合术可谓叹为观止。
只见她用桌上的鱼肠为线,穿过绣针,游走在他伤口周围,丝毫不见对血的恐惧,将他的皮肤当做棉布一般,每一针都极为小心,抽线时又稳又快,额上和鬓角渐渐爬满细汗。
几粒大汗珠汇成一股就要流下,池夏腾不开手,正要闭眼避过那道汗水,突然感受到一只冰凉的手,在她额角抹过。
池夏不敢分神,直到走完最后一针才抬头,这人彷佛不觉得痛一般,只牢牢地盯着自己,或者说是自己额上的汗珠。
“手放下来吧,缝好了。”又轻轻地处理其余小伤口。
最后给断腿的侍卫打个止血结。
“我吓傻了,按照你说的方法帮他止了血,至于医博士,”池夏对男子道:“我得喊家人上来。”
语气征求,实则不容拒绝,若是答应保守缝合术的秘密,她便让家人请医博士,若不答应,她也可一走了之。
男子抬手抱拳,郑重答应,“劳烦。”
池夏早已耗尽力气,得到承诺后,下楼同池广鸣说了几句,便昏了过去。
几日后醒来,听说贺王府送来诸多谢礼,池夏才知道那人是贺小将军。
可是池府众人来询问细节,她只说“记不清”,偶尔装傻,偶尔发疯,总算将这事儿搪塞过去。
这些年早已将身边的桑皮线换成了绣花线,也只有学刺绣的时候,显露过一点针法天赋。
还好柳风伤得没贺小将军重,她如今这双手,负担不起更重的性命。
突然手下肌肉抽动,头顶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你疗伤就疗伤,在我身上乱摸什么。”
这才知道自己出神,吓得收回手。
再看柳风,面色尽显病态,但双眸依旧坚韧,眉骨像是无尽的远山,眼中蒙着层层山雾,额前江湖气息的发丝特意挡住能驱散迷雾的阳光,下颌线条犹如被飞瀑冲刷的岩石,不染纤尘,却自有棱角,青丝如瀑,惹得下方深潭,不敢随意起波澜。
如此坚毅俊秀的模样,配上他轻浮言语,实在违和。
池夏感到脸颊发热,微怒道:“残破不堪,谁稀罕碰啊。”轻拍一掌。
李凌恪顺势猛咳几声。
他本就佯睡,对于那双手的动作十分敏感,起初还在他的伤处逡巡,慢慢的她像是累了,又像是出了神,小手无力地搭在他身上。
不知轻重地放在了不该放的位置。
擦过药酒的手炙热无比,他胸口有些承受不住,只好出言提醒。
他的咳嗽声听着撕痛,池夏忙抓过他的手臂,搭上脉搏。
肺腑无恙,池夏不知他为何装病,冒出一股火气:“你如此不爱惜身子,何必跟我走,倒不说我费了多少功夫,再由你演几出苦肉计,不如直接出去,自行了断了好。”
这些习武之人都是怪胎,看着比常人惜命,却总拿自己的命不当命。
当年的贺小将军重伤,换做旁人只会等她去请太医署的医博士,他却任由乳臭未干的小女孩,施展不见经传的缝合术。
这柳风也是,今日一面之交,就敢托付自己的命。
不过是扯了块布条帮他止血,她看着就这么单纯无害、像个负责到底的人吗?救他一命还不知珍惜,那样咳下去,可不是嫌肋骨断得少了!
李凌恪却不知缘何惹她生气,躺在榻上不敢造次。
她面色阴晴不定,不知想到什么,竟跺跺脚出去了。
这……不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