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池夏打断他,“你说的这些,都是不一个合格太子妃应该具有的品质……”
这回轮到柳风哑口,他上午接到的信中,确实提及太子让池二娘子替嫁的事。
“……你不如说,我端庄、礼让、乖顺。”池夏边说边想太子妃应该什么样。
柳风被她逗乐,却笑不出来。
她这是要认命替嫁太子?她拿贺小将军当什么?
可柳风还未生气便冷静下来,他一个躲在娘子院中的江湖浪子,凭什么管她做事。
也明白了她方才突然的冷漠不语。
她终要嫁人,他何故再招惹。
即便是贺小将军在此,一个好了伤便跑去南方的识时务者,一个明知京中流言却无心替她澄清的始作俑者,注定从一开始,就只是她的病人。
他们之间也只是传言,更没有立场责问她,始乱终弃。
池二娘子,是自由的。
池夏也是矛盾的。
她怎会不知柳风的意思。
这人风流倜傥,功夫了得,若是从前,池夏愿意和他胡闹下去。
只是他们浅浅一面的缘分,来得不巧。
若他不曾重伤昏迷,若她不曾心急回家……
可如今阿姐已去,连池慕都走了,她是独自面对洪流的危墙,独自迎接暴雨敲打的浮萍,还假设这些做什么。
她一个人需得小心应对,实在分不出神来顾及另一个人。
池夏端着一盆血水送出去。
本是散落在柳风脚上的衣裙,跟随主人利落地收束起来,一道褶一条纱,规规矩矩站好,有意无意地避开一只干净的手掌。
一别,各自心安。
池夏出去后,直到夜深,都没有再进过柳风房间。
期间泽兰来给他施针,见他神色紧绷,还以为又要晕针。
正要去请池夏,被柳风一把拽住:“刚在想事情,没听到你说话,我无事,不要惊扰她。”
难得一夜无事,池夏清早被庄子上的鸡叫醒。
“真是鸡鸣紫陌曙光寒,”池夏睡得太舒服,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京郊。
推开房门,深吸一口带着露水清香的空气,绿檀还在酣睡,她轻手轻脚地提起木桶往井边走去。
井台边坐着的身影让她脚步一顿,“你怎么坐在这里?”池夏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干涩。
柳风单薄的白衣被晨露打湿,贴在身上。
他缓缓抬头,晨光在他苍白的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轮廓,眼底却是一片晦暗。
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木桶上,扯出一丝笑:“跟你一样。”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清晨的宁静。
池夏走近才看见地上翻倒的水桶,一滩水迹映着晨光。
“能走了啊,恢复挺好。”她刻意保持着距离,却见他没有让开的意思,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晨雾,谁都没有再开口。
最终是池夏败下阵来:“井口寒凉,去廊下坐着吧。”
她伸手去扶他,指尖刚触到他的手臂,就感受到一阵细微的颤抖,他的手冰凉得不像活人,怕是寒湿之症又发作了。
“我自己可以。”柳风微微侧身,却牵动伤口而闷哼一声。
池夏不由分说地架起他的胳膊:“别逞强。”一股淡淡的药香混着血腥气袭来,她心头莫名一紧。
柳风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随后慢慢放松下来,任由她搀扶。
两人挨得极近,池夏能感觉到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以及——刻意保持的那一丝距离。
“躺了几日身子都僵了。”柳风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轻松,“想打水洗漱,结果……”
池夏看着地上那滩水迹,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是为了避开我,才特意早起?”
柳风没有回答,但睫毛轻颤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表情让池夏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那日在雁归楼,”她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若不是我……”
“是你救了我。”柳风打断她,目光落在远处。
晨风拂过,带着初春的寒意。池夏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襟,这个动作似乎惊动了柳风。
他转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又很快移开。
“我去给你打水。”池夏转身走向井边,却感觉背上一直有一道目光。
井绳粗糙,磨得她掌心发疼。
她一下一下地摇着轱辘,听着水桶沉入井底的闷响,忽然想起那日为他施针时,他背上渗出的冷汗,以及自己那一瞬的失神。
“小心。”柳风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她手一抖。
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了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像是要扶她,又不敢真的触碰。
池夏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想起昨日它曾如何轻易地烧掉了池慕的字条。
那只手现在离她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谢谢。”她轻声说,提着盛满的水桶退开一步。
柳风摇摇头,伸手接过水桶:“我来吧。”他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一触即分,却让两人都僵在了原地。
晨光中,他们对视了一眼,又同时别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