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克是我的姓氏,原本的姓氏,我没有因为加入马莱籍而改姓。来到帕拉迪岛,我对他们说我没有姓氏。
他说:“那个伤口……还是多多照顾好自己吧。”
我愣了一下,低头笑了笑,“你们照顾好自己才对啊,我可是成年人。”
“希望我们最后都能回去吧。”我对他这么说着。尽管我们都知道在这次行动中,注定会有人牺牲。
战争可以从根本上摧毁一个人。也可以把你所熟知的一切全部颠覆,毁灭。
这是战争。如果没有人牺牲,如果没有人变成恶魔,那才不现实。
54。
我坐着马车准备回兵团,看到了路边站着抽烟的阿尔塔,就叫马车停下来,跟他打了声招呼。
阿尔塔没有把烟取下来,“你还活着啊?”
虽然知道他在开玩笑,但我拳头还是硬了,生硬地说:“谢谢你把我带回来。”
“顺手罢了,听说你和那个最近名气很大的人类最强关系好,我救你也算是给自己攒个人情吧。”
我没有注意到利威尔名气变大这件事,养伤的那段日子我几乎和外界隔断。
我轻轻下了马车,他看着我手里的拐杖,“残废了?”
“不,”我摇头,“只是还在恢复期。”
“说起来,利威尔兵长,是不是黑发死鱼眼的矮个子男人?”阿尔塔把烟取下,俯身低声问我。
我愣了一下:“确实,但外界会这么描述一个人的长相吗?”
“不,因为那个人正在朝我们走过来,你该不会是他的仇家吧?”
我转过头去,“我草你妈的。”
之前我提过了,利威尔的面相自带凶煞气息,现在这个气息更甚。他“挞挞”地走过来,环抱着双臂,“伤还没好,就去约会?”
阿尔塔把烟往包里塞,大概他觉得利威尔有些吓人。
我摆摆手,“不,路上碰到了,他上次救了我,所以来道个谢。”
利威尔闻言才扫了一眼阿尔塔,“啊,原来是那个烟鬼啊。”
“你出来做什么?”我岔开话题,利威尔平时都是呆在兵团里,很少会出来。我其实也不太喜欢外出。
“去墓园。”
哦,对了,今天……好像是……伊莎贝尔和法兰的祭日。我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瘪瘪地说,“那正好,我们一起去吧。”
“……顺便我再去看看德里克。”我垂下眼帘。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恶心,但又想说服自己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或许我还是想的太多,战争本来就会把人变成魔鬼,如果不变成魔鬼,怎么在这场战争里活下来呢?如果不抛弃身为人的底线,战争又怎么会容忍我呢?但我又控制不住去想变回人类。
阿尔塔没有跟我们一起去,他说他不喜欢墓园。
“他和你还真像。”坐在马车上时,利威尔突然说。
“哪像了?”
“都不喜欢墓园。”利威尔说,“之前从没见你去过墓园。”
“你原来不也是吗?”我想起地下街时的利威尔,那个时候他从来不会去看死去的同伴的坟墓。
他说,“现在不一样,他们什么也没留下。”我突然想起,他虽然不会去看望死去的同伴的坟墓,但却会留下他们的遗物。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即便是人类最强,在面对至亲的人离去,依然也会像个普通人一样无助吧。我想起了那场让他失去他们的雨,在雨里的他像是失去了一切一样,万念俱灰,好像下一秒他也要离开了。对于利威尔来说,伊莎贝尔和法兰是他至亲的同伴,也是他与这个世界的纽扣。
想到这,我有些难过,我没有可以将我与世界联系在一起的纽扣,就算有,那也是曾经了。没有与世界接轨,那就像是一具尸体一样地活着,却能感受到人情世故,能够感受温暖寒凉,会难过,会大笑……但依然,只是,像是一具尸体一样,一个没有归属的存在。
那所有的深深的情感将我送葬,没有归属的我,最终也没有人会记得,没有人会为我而落泪,也没有人会想将我留住。来到这世界两回,我什么也没留住,什么也没得到,只是平白伤了自己。
情绪就像是一块无止境蔓延的黑夜织成的布,思绪不断在我灵魂里乱撞,我感觉我快要被我割裂的情感掩埋了。
但最后我只是说,“至少,会有人怀念他们。”
是啊,有人会怀念他们。那他们也算是以另外一种方式,继续活着吧。
55。
我和利威尔在将暮未暮的时候,来到了墓园。
德里克的墓碑在墓园的拐角就看见了,我看见那上面刻着的墓志铭,
“一个年轻的灵魂在这里安眠,他想告诉他的朋友们:不用悲伤,死亡只是另外一个生命的延续,他即将踏上新的旅途,希望他的朋友们不要太想念他。”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写的遗书,这段话就像是德里克自己亲口说的一样。
我移开了目光。
“走吧。”我伸手拉住利威尔的衣服,从地上站起来。
利威尔没动,“你不需要待会吗?”
“……不需要。”
我确实不需要时间来平复自己的情绪。对于德里克的死,我从中得到的,更多是教训。
“你不是要去看望伊莎贝尔和法兰吗?”我低下头看地上爬着的蚂蚁,“现在就去吧。”
同德里克的墓碑不同的是,伊莎贝尔和法兰的墓碑并不太大,在周围的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墓碑衬托下,显得如此小,上面也没留什么墓志铭,仅仅只是留了他们两个的名字。
利威尔单膝跪地,用手碰了碰墓碑的边缘,说,“上次出城墙,遇到了个长得很恶心的巨人,还弄脏了我的斗篷。伊莱扎也出院了。我被升为了士兵长。”
我站在他身旁,凝视着那两座墓碑,“我过得很好,希望你们在天堂开心。”利威尔在这种时候,跟那些墓碑里死去的人说话,我想他大概会说些他们之间才会说的话。于是我跟他说,我给你们留点空间,就一个人往别处散步。
我不喜欢墓园。
我讨厌去祭拜死人。
死去的人在天堂大概会看见会得知我所做的那一切,便不会想要听到我的祝福,更不想我来到他们的墓前。
因为我是个可恨的敌人,未来会踏平他们国土、摧毁他们所熟知的一切的国家派来的间谍。
我绕着墓园边缘一路走着,然后又突然停住脚步,望向那一片墓碑。
这片墓园是给死去的士兵们安身的墓园,这片墓园里埋葬的有一半都是调查兵,而有很多墓碑下面,没有尸体。有人离开城墙,连自己的身体都只能留在外面了,伊莎贝尔和法兰也是一样。只是有思念他们的人,立下墓碑来做念想罢了。
我站在这不知道过了多久,利威尔就走来了,他说,“走吧。”
天色已经慢慢开始暗下来了,墓园总是寂静的,我和他一声不吭的走着。
他突然说,“你的手怎么红了,鼻子也是。”
“我不耐寒,快到冬天就会这样。”
他嗯了一声。
快走到门口,才终于看见除了我们以外的两个活人。一老一小,老的是这片墓园的守墓人,小的是个扎着两个漂亮丸子头的小女孩。他们坐在一个摇摇晃晃的长木板凳上,看着远方镇子上热闹的灯火。
“人死后,是会去天堂还是地狱?”我听见那个小女孩问守墓人。
守墓人沉吟着,“天堂吧。比起人间,哪都像天堂。”
小女孩说,“那就太好了!”
守墓人大概是小女孩的长辈,他牵起小女孩的手,朝她手心吹暖气,揉搓着她红红的指尖。这让我想到我奶奶,她以前也会在冬天帮我搓手,用她干树皮一样粗糙的手,那个时候我还嫌弃她的手太粗糙了,却没有不知道奶奶经受了多少非人的对待,就算知道,那时的我也太过单纯,单纯到可怜,是不可能明白那些痛苦的。
听着这段可爱而又悲哀的对话,我看着利威尔,“人间地狱啊。”
“地狱又怎么样,还是要活下去。”利威尔说,“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
我附和着,“对啊,一定要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但这大概是一个平凡而又不切实际的梦想,我苦笑着。
在离开墓园的时候,我和利威尔分开走,他说他去办点事,我本来想自己走回去,但他骂我腿没恢复好,就自己乱跑,还是让我坐马车回去。
回到兵团再次碰到他后,利威尔丢给我一副漂亮的手套,还有一条有些丑的围巾。
如果要让我回到过去,在我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时,在那间有点窄的教室里,操着一口标准国语的外文老师布置了一篇名为“最宝贵的事物”的作文。
我不会纠结于写妈妈送我的长着一头漂亮棕发蓝眼睛的布娃娃,还是爸爸送我的旋转木马音乐盒。我会写在我一个人被迫留在异乡时,在秋天快要过去,冬天快来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送给我人生第一副手套和一条织得不太好看的黑色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