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由于需要听取之前订单出现问题的报告分析,查恩斯改签了飞机票,推迟了抵达首都的时间。
好在父亲这一次并没有生气。大概是因为罗素家族的事,祖父心情大好,难得在晚餐时多喝了些红酒,此时已经睡了,于是父亲也跟着能够松一口气,对查恩斯也就相对宽容了一些。
查恩斯匆匆下车的时候,他就在紧挨着拜伦堡主书房的规模稍小的次书房里,静静地等待着。
父亲喜欢红色。故而自他接手祖父秘书的位置开始,就一直在往这块他每天消耗时间最多的空间里搬运“红色”。红木的书柜铺满整墙,与同样材质的书桌相映相衬,浅驼色的地毯上则是朱红的繁复花纹,还有他背后的沙发椅也是暗沉的酒红色,而金红底座的台灯下,多年不变地放着一张红发男人的照片,相框的颜色也是专门定制的,正是照片里温柔微笑的男人的发色。
相框上刻着一段手写字体的话,查恩斯无需再看一遍也知道那是什么。
“致我永远的爱——诺亚·拜伦。”
威尔伯特平常不戴眼镜,但因为刚刚一直在处理公务,所以也无奈戴上了有些许度数的远视眼镜,这让他棱角分明的面容看上去柔和很多。他见查恩斯进门,也没有对他的迟到多说什么,只是招招手让他坐下。
“吃了吗?”
威尔伯特随口一问。但查恩斯通过这个问候得出了一个确定的结论,父亲现在的心情不错。
查恩斯点点头,便又保持双手放在膝盖上的姿势,乖顺地笔直坐着。他不敢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些年来,父亲即使在祖父面前表现得还算得体,可是私下里总是情绪多变,喜怒无常。这种情况从他们回归家族后就开始出现,尽管那时的查恩斯还只是个幼童,可是父亲好几次在见过祖父之后回来砸碎了家中所有玻璃制品的场景,他还记得十分清楚。
很辛苦……虽然父亲最终忍受不了被逐出家族后贫寒的生活而回到了祖父的管理之下,但为了不听从祖父的命令和母亲离婚,他不断地屈从又抗争,替祖父做除了离婚这件事之外的所有脏活累活,却还是要遭受祖父和总是附和祖父的人们明里暗里的讥讽。成年之前的查恩斯曾思考过无数次,父亲这般究竟是为了什么,直到他亲眼见证了本就很出色的父亲凭借着不断的磨砺,积累了大量经验,最终取得了祖父不得不给予的信任和肯定,一跃成为了集团董事长身边最亲近的人。这样的成就确实是在外忍受哪怕翻上千百倍的艰辛和苦楚都换不来的……可是在拜伦,起点从一开始就完全不同。
就这样,父亲总算是达成了他一直以来的一个愿景,只不过在奋斗的路途中,他却永远地失去了另一个。因为他低估了其中的代价,他没有想到这段过程需要历经这么长、这么久的时间……长久到母亲已经等不及他出人头地,等不及过上再也不受欺侮的日子……便撒手人寰了。
而在这件事发生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的痛苦都溢于言表。他不再怀疑弟弟贝鲁特到底有没有勾搭他的妻子,因为最重要的当事人都已经离世,反而是贝鲁特深受刺激,从此将他视为眼中钉,一见面就要痛斥他的无能;他只是颓废了许久,眼圈长时间发青,头发和胡须也蓄了很长都不曾打理。他开始更频繁地变得暴躁,还有,更严厉地对待查恩斯。
“你要是表现再优秀一点……你要是看好你的弟弟!……你的母亲说不定就不会死!”
刚开始的好几年,不肯接受现实的父亲都会在母亲的忌日这天大发雷霆,先是难以控制地酗酒,然后在醉意下揪住查恩斯的衣领痛骂。
“——你这没用的怪胎!”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概再久的创伤也有结痂的一天,尤其是年岁增长,父亲虽一直是瘦削得显得刚毅的脸型,但因为平添了一份经年的沉静,看起来比以往都慈祥了一些。查恩斯为父亲这样的变化感到松了口气,至少他不用再总是挂念着父亲的身体。父亲就这样一直安安稳稳地跟着祖父做他想做的就好了……因为是自己唯二的关系最近的血亲之一,他会很听父亲的话,他会理解父亲将他当成垃圾桶或者出气筒的心情。
所以……他也希望父亲能够稍微奖励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的乞求。
“……这么晚还在工作,您辛苦了,父亲。”
总之,查恩斯决定先表示一些关心。无论如何,想必没有人会讨厌他人真诚的问候,尽管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总是有些淡漠和僵硬,显得并不那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