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话音未落便倏然收声,尾音悬在沉香缭绕的空气中,散之不去。她后知后觉这话里藏着怎样的涟漪,耳尖蓦地烧起来,连案头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都似凝结住了。
崔怀瑾安静地看着她,眼中墨色翻涌,幽深如夜色下的湖水,叫人看不透那底下究竟藏着何种情绪。
沈知微被他这目光看得心里发虚,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对了,阿姨的衣裳已做得,我去拿来,一会儿你给她老人家带回去......"她仓皇转身,鬓间步摇撞出细碎清响,却教人擒住了手腕。
崔怀瑾的掌心温热,指节分明如竹,力道却刚柔并济,恰到好处。柔得像是怕碰碎薄胎瓷,紧得足够不让她逃脱。
沈知微垂首盯着他袖口银线暗绣的云纹,那纹路竟似缠上心尖。
崔怀瑾看出沈知微的局促,他抬手揽住她,见她停下脚步,开口道:“熙熙,我有话和你说。”
他唤得这般自然,仿佛这二字已在唇齿间辗转多遍。
此刻腕间温度愈发灼人,沈知微瞳孔放大,就这样叫她小字,合适么?沈知微的唇微微张开,想要说点什么,可脑海里蓦地浮现出灵昌公主离去时金缕鞋踏过门槛的反射的粼粼,孔雀翎织就的披帛从她面前甩过,像淬了冰。那眼神,冷漠而骄傲,仿佛睥睨天下的天之骄子,不屑于与她多言。
她挣了挣被崔怀瑾攥住的手腕,试图躲开。
崔怀瑾见她欲图挣脱,便轻轻松开她的手腕,谁知却反手覆上了她柔软的手背。
“我曾与诸位公主做过老师,每日晨间授课,不过半载,与灵昌公主并无更多接触。”他忽又开口,喉结在烛光中轻轻滚动,握着她的手指节泛白,"我会护你周全,不叫你为难。"
"还有婚约之事——"
沈知微眼睛瞪得更大,看向崔怀瑾,忘记了手上的挣扎。
崔怀瑾沉吟一瞬,决定单刀直入:“我曾有过一次婚约,是博陵崔氏族中长辈所订,对方乃原御史中丞柳公的爱女。”
崔怀瑾一瞬不差地盯着沈知微,不敢错过她的分毫波动。她发间差了支小小的点翠蜻蜓簪子,翅膀翻着幽幽光泽,随着她越来越快的呼吸微微震颤,仿佛随时要飞去。
“我与崔娘子只见过两次,一次是插攒礼,一次在掖庭。”
沈知微抿唇不语,她睫毛微微轻颤,目光也跟着晃动,似想说什么,又似在斟酌。
窗外忽有风穿廊,卷着早春的玉兰花香。他的气息骤然逼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额间花钿:
下一刻,他喃喃念她的名字:“熙熙。”
他的目光如同暖阳,照在身上让人有些颤栗。他的声音沉静又笃定,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斟酌,最终才落在她的耳畔:“你是我唯一倾心爱慕之人。”
沈知微的指尖微微一颤,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震得胸腔生疼。
她该推开这逾矩的亲近,该提醒他博陵崔氏的门楣重若千钧,然而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唇齿间辗转百般,竟是说不出话来。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郎君,陛下急召!”
崔怀瑾的神色微微一凝滞。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沈知微一眼站起身来。
崔怀瑾退开时带起的气流卷动沈知微腕上锦帛,她望着他玄色官袍消失在屏风后,方才被握过的手仍残留着暖意,她缓缓抚上心口。
门外传来马车滚滚之声,她鬼使神差走到铺门前。崔怀瑾刚要踏上车忽又驻足,回望时广袖被春风吹得猎猎。
然而,此时,另一个刚从‘锦童斋’出来的身影却闯入眼帘。
对方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崔怀瑾,整个人隐隐一僵,随即略略后退半步,像是被什么惊了一下。
“座主大人!”
常文渊迅速肃整了似见了活爹的微表情,对着崔怀瑾躬身,恭谨叉手一礼。
我是不是被施展了咒术?!
怎么每次来此地找许娘子,都能碰上这位宝相庄严的侍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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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怀瑾离开后,屋内重新归于静谧。
沈知微怔怔望着地面上摇曳的树影,方才被握过的手隐隐发烫,仿佛还缠着那人袖间的墨香。她将指尖抵在掌心掐出月牙痕,直到听见自己吐息声与更漏合上节拍,才惊觉后背罗衣已洇出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