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扫向一株迎风微扬的柳树。柳枝早已抽出深浅不一的芽,微风拂过,轻轻摇曳,宛若少女挽起的青丝,带着几分柔韧的生机。
沈知微盯着柳枝怔了怔,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这一年,竟过得这般快。
往年这个时节,她大抵还窝在许府的西厢房里,埋头誊抄案牍,偶尔也会拿起绣架绣些小物件。但今年,她有了自己的铺子,甚至连这‘锦绣斋’都逐渐在长安打出了些许名声。
她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按了按额角。
开元四年的夏装,该是时候开始预热了。
崔怀瑾的事,她还需和他好生沟通一番,但儿女私情生活里最不重要的一环,也并非什么可依仗或侧重的部分。
千万不要当个恋爱脑,沈知微对自己说。
这个念头如柳叶刀划开混沌,方才那些理不清的绮思忽然都成了大大小小的人台上待拆的乱线。她缓步走回桌案,提笔蘸墨时腕子悬得极稳,笔锋落在素绢上却蓦地一颤,勾出个意料之外的弧度。
她不喜欢墨守成规,坊间成衣大多中规中矩,图样也较为单一。她想试试新的设计,既符合长安贵女们的喜好,又能增添几分灵动与清雅。
笔尖轻盈地滑动,她先勾勒出一件轻盈飘逸的襦裙轮廓,裙摆柔美而舒展,袖口微微收敛,便于行动。
她顿了顿,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的柳枝。
今年的柳枝生得极好,柔柔嫩嫩的,带着春日里特有的清新。
她略一思索,执笔在衣领处点下几笔,以细线绣出的垂柳纹饰,蜿蜒自然,仿佛微风轻拂,别有一番风韵。
她看着画中的衣裳,唇角微微上扬,心下有些欣喜。
柳枝入画,鲜活的意味变浓了。若是配上一抹点睛的金线,在腰间或袖口稍作点缀,或许能更添几分精致感。她沉浸其中,笔下线条行云流水,一时竟忘了时间。
许灵初捧着越窑青瓷盏进来时,新煎的蒙顶石花正腾起雾岚。见沈知微正聚精会神地作画,忍不住悄悄靠近,探头一看,眼睛顿时一亮:“哎呀,阿姐,这件衣裳真好看!”
沈知微被她的声音惊了一下,抬眸看她,笑道:“哪里好看?”
许灵初眨眨眼,伸手指着衣领处的柳枝暗纹,道:“这柳,意得真妙,好像真的被风吹得轻轻晃起来了。”
沈知微失笑:“我倒是想着,若是能用更轻薄的纱料做外衫,在行走时会更灵动几分。”
“那定是极好!”许灵初一脸憧憬,“我也想要这样一件!阿姐,你给我也做一套吧?”
沈知微点点头:“行,一会儿让绣儿给你量尺寸,用匹雨过天青的缭绫做。”
许灵初顿时笑开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忽似想起什么,突然挽住沈知微胳膊:“阿姐,我不要你送,我要自己买。阿妹现在也是自己可以挣银子的娘子了!”
沈知微侧头看她,见少女扬起下巴,望着自己的眼睛里满是喜悦与骄傲。
待沈知微将十几套设计灵感一气呵成付诸纸上时,日头西沉,许灵初早已离开‘锦绣斋’回了许宅,长安城的街道上也渐渐笼起一层淡金色的暮光。
屋内的灯烛已然点起,微微摇曳的光映在案几上,将纸上的设计图投下轻微的阴影。
沈知微正执笔修改一处袖口的细节,忽然听到外间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庞景之那豪爽的嗓音:“沈娘子,可在屋里?快出来!咱们去永乐坊吃锅子!”
沈知微……!!!
庞大郎,我和你很熟么?
沈知微放下笔,起身走到门口,见庞三娘和庞大郎两人并肩而立。庞三娘穿着件大红云纹襦裙,衬得整个人神采飞扬,而庞大郎则还是一贯的素色窄袖袍子,有武人惯有的精干和世家公子特有的松弛。
他二人看起来刚从‘华采坊’出来,倒是显得似乎很悠闲。
“三娘,庞郎君。”沈知微微微一笑,往旁边让了让,招呼侍女给二人上茶。余光撇见暗处一个暗影一闪而过,愣了一瞬才想起那是崔怀瑾所赠仆役之一,叫陈弓。他必是过来确认一下来人的安全性。
沈知微眨眨眼睛,心道这人身手真是不错,她几乎连他身形都没看清。心中暗暗咋舌,转过身想进屋,却撞上庞景之的胳膊,吓得她一个急刹。
庞景之虚虚扶住沈知微,目光从暗影后的虚空撤回,转而玩味的看了眼沈知微:“沈娘子,可知道这世上什么最难偿还么?”
沈知微…
“人情债。”庞景之微微一笑,不知想到什么又轻嗤一声,往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