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堂。
傍晚,阴云连绵。天边只有零星几片火烧一样的彩云点缀,不多时,也为风吹散,重归于无了。
“鬼开门”并非陶影施法收的,所以坍塌的时候误伤了几个路过的倒霉学生,李予一行人离开的时候,就看见几个背着书包的学生人事不省地躺在实验楼旁边的路上。
再一细看,实验楼上仍有“鬼开门”的残留,甚而周围的花草树木、高楼建筑都受到了影响。
临行时张迟默施法将这些影响尽数遮盖去,使它们保持着原本的面貌,至于那几个倒霉学生,由姜果去收拾残局了。
秦致因为哭了太久,不觉胸闷气短,加上在鬼开门里受灵力压制,一来二去,就昏了过去。
李予将自己的房间腾了出来,把秦致收拾妥当后,他这才走到院子里,和张迟默商量该怎么处置陶影。
院中,洋槐花早就蔫吧了枝叶,在灰白色的天幕下垂挂着。
张迟默就站在洋槐树下,手上拿着一册竹简,而陶影,他上半身被捆仙索捆着,不尴不尬地坐在院子里石凳上。
李予傍近了,说:“三哥,要杀了陶影吗?”
张迟默意味不明地看了李予一眼,反问:“你想杀了他吗?”
“他杀了很多人,为祸不断,本来是该死的,可有人为他求情,他不死,也该是终身囚禁了。”
张迟默:“先存档吧。我示范一次,你看好。”
“好。”
语罢,张迟默施法,电光石火之间,他周遭凝练起白蓝色的仙气。须臾,他转手将手中竹简往天一抛,竹简在凌空的一瞬间展开,遂化作无数片硕大的竹简,缓缓漂浮在半空中。
张迟默合掌做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心为形役,身为世销,莫若入简,一眠永安。万古妖鬼行,纳入山川囊——收!”
竹简遂绕着院子旋转起来,位于竹简之中的三个人均身泛金光,以陶影为中心,他身上的金光最甚。
旋即,一只竹简“当啷”一声落在陶影身后,遂愈变愈大,直到院中的人能够看清竹简上的字。
蛇妖影,己巳年生于后南塘,太平记生人,距今已有六百年。
这太平记,专用于区别万年前的大战。若是后南塘大战时出生的人,竹简上会标明是“战乱记生人”。
这些,李予还是看的明白的。毕竟他对那场大战可谓如数家珍。
张迟默抬手,收了陶影身上的捆仙索,又轻轻一拨,陶影便转过身,和自己身后的竹简面对面了。
张迟默说:“洒一滴血,就算入档了。”
陶影照做,抬手咬破自己的右手食指,在竹简下方划下一道狭长的血印。
旋即,这竹简金光乍现,不久便恢复了正常大小,归于满院的竹简之中。
然,事情到这里并没有完。
只见已经愈收愈小的竹简在纳入了陶影的血痕之后,在院中的洋槐树下转了几圈,将要回到张迟默手中时,重又转了起来,愈转愈大,一抹淡绿色的灵光自竹简中散发出。
张迟默蹙起眉。
李予也疑惑不解,以为竹简纳入陶影的信息之后就该算完了,为什么会去而复返,自顾自又舞了一段。
他看向张迟默。
张迟默却并不看他,无奈之下,他只能盯着那个没什么看头的竹简看了。
随后,这没什么看头的竹简逐渐变得有看头了——
铺展开的竹简兀自掉了一段出来,缓缓飘在陶影身前。竹简上的字迹年代久远,已经变得模糊不清,随后,在淡淡的绿光中,这字迹愈发清晰。
李予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
竹简上赫然写着这样一段话:蛇妖也,甲子年生于敦题山,无常记生人,距今已有一千二百年。
什么是“无常记”?
不等李予细想,蛇妖模样的方也就在那段竹简上现身了。
方也徐徐睁开眼,仿佛新生一般,旋即,他环伺四周,说:“上真大人,小妖有礼了。”
李予挑起眉来,问:“三哥,方也他……”
张迟默说:“因为陶影的妖丹是方也的,竹简有所察觉,这才唤醒了方也最后一点灵识。”
最后一点灵识?
方也继续说:“上真大人,想必您已经知道我为蛇妖影殉身的事情了,我特意留了一些话,想恳请上真大人听完。”
张迟默点头允准:“说罢。”
方也遂跪了下去,说:“小妖自知无言面对上真大人,也知道自身于世于人都没有任何贡献,但是,小妖在此斗胆,恳请上真大人饶恕蛇妖影一命。十年前影于我有救命之恩,而后我竟害得他成了一副不妖不鬼的样子,小妖实在于心不忍。若有他法可救影,我定当万死不辞。”
方也顿了顿,说:“然而我深知陶影变成这幅样子是因为失却了妖丹,我与他同为蛇妖,自愿供出妖丹,祈望他能脱离苦海。上真大人,小妖恳请您网开一面,饶恕陶影一命。一切罪过皆因我而起,我已为此殉身,但求上真大人顾念往日情面,留陶影一命。”
张迟默犹豫片刻,说:“你没有什么话要对陶影说吗?”
方也遂转过身,看着石凳上失魂落魄的陶影,说:“阿影,我死后,不必为我挂怀。”
“……”陶影并不答话。
院中清风四起,吹得洋槐花也为之眷恋,在树梢绽放姿态。
天色慢慢沉了下去,院子里那盏聊胜于无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
几乎是在那盏微弱的昏黄灯光亮起来的一瞬间,方也化作一阵青雾,随着上方逐渐破裂的竹简一道消散了。
陶影终于肯抬起头了。
竹简已经碎成了千万片,在院中清风之中被扰乱,被吹散,吹得无影无踪了。
陶影站起来想去追那阵风,然而没走两步,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