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着头,看不清神情。但李予觉得,自他的背影来看,他好像倏忽之间瘦了好多。
张迟默重新收回竹简,放入掌心,随后施法,将竹简收了起来。
他背着手,不悲不喜地看着陶影,说:“你没有话要说吗?”
陶影依旧垂着头,说:“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又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实在没想到他会为我求情。”
张迟默说:“你这是悔改了?”
“悔改?”陶影冷哼一声,说,“我有什么错?”
张迟默叹了口气。
李予急得心痒痒。
张迟默道:“你死性不改,冥顽不灵。”
陶影说:“你们这些神仙,惯是会说好话。‘太平记’?若天下当真太平,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惨死在我手中?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予走到张迟默身边,问:“他既然入了档,以后还会作恶吗?”
“难说。”
毕竟人性自古以来便难以估量。
这时,天色已然大黑了,院子里的悬挂的灯笼已经全部亮了起来。
张迟默重新施法,用捆仙索捆住了陶影,说:“既然他魂魄在鬼界游离,不如把他送回去,与自己魂魄团聚。”
“这样啊。”李予说着,看向陶影。
陶影依旧不抬头,垂头丧气仿若丧家之犬,平静得仿佛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然而,这场闹剧还没有结束。
李予卧房里的秦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一睁眼就匆匆地跑到院子里,“噗通”一声,挨着陶影跪下了。
不成想,一个作恶多端的人,竟然会同时有一个生人和一死去的妖怪为之求情。
世界果然是日新月异了。
秦致放一跪下来,便哭诉道:“上真,上真,求您垂怜,求您网开一面,不要杀了陶影,不要杀他,要杀就杀我,您杀了我吧上真……上真,上真……”
张迟默看向秦致,心生恻隐,说:“你不必求我。你阳寿未尽,命不该绝。更况,你命中大劫已过,化险为夷,一切尘埃落定。至于陶影,你也不必再为他求情,他究竟有没有情可求,你我都清楚。他已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妖,纵然一切事出有因,他杀念已起,不容忽视,必将严罚。”
说着,他转过身,看了李予一眼,那神情,仿佛容纳了满树的悲悯进去。
即便动容,张迟默也仍然坚持道:“李予,抹去秦致的记忆罢。”
秦致跌坐在地面上,双目失神,神色怅然。
李予走到秦致面前,面露难色。
秦致知道李予的为难,也不再求情了,只是呆呆地看着院落之境,最后说:“洋槐,是夏末的花吗?”
李予抱歉地摇摇头,说:“我不记得了。”
秦致说:“我也不记得了。”
李予这便抬手,一道和煦的白光在他掌心浮现,他将白光缓缓推送到秦致额间,遂闭上双眼,施法。
片刻后,秦致有关陶影的记忆被尽数抹去,他因灵力入体而不济,双眼一闭,又昏睡了过去。
李予打横抱起秦致,重新把他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再出来的时候,陶影还被捆在院中,呆坐在石凳上。
算起来,陶影是李予到八中之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没想到会以这样荒唐的结局收场。他心里也记恨陶影杀害了这么多人,与此同时,他心中也感概万千。
沿着石板路,他走到石桌边,摸了个石凳坐下,说:“从此以后,你就没有哥哥了。”
“……”长久的沉默。
李予根本不期望陶影会回答他的话,这句话,只是他个人的感概而已。
谁料,陶影竟然开口了。
陶影说:“或许我本来就不该有哥哥。”
月色如霜,照拂得这院落也变得不近人情起来。
几秒后,陶影又说:“毕竟方也,其实我更没有想到秦致会为了我去死。”
“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我爱他。”
李予蹙起眉。
陶影说:“他知道我爱他,并非出于兄弟之情。人与妖区别太多,我爱他,无非就是男欢女爱罢了。你不会明白的。”
“……”李予佯装镇定,在听完最后一句话后,他很是不服,追着问,“那方也也是这么爱你的吗?”
“我不知道。”
“……”
冷霜洒满了整个正月堂,渐渐的,洋槐花的香气重新飘拂了起来。
不知为何,李予心中有这样一个疑问,却没有问出口。
他想:陶影究竟是不知道方也是否这么爱他,还是不敢信方也是这么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