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冥冥，垂挂在天边的最后一抹赤金色也不做弥留悄悄离去，白日里天虽暖了，早晚却还凉得很，纪珈芙身子沾了水，眼下已从头凉到底寒了个透。
她哆嗦着，俏脸渐渐发白，冷不丁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陶霁果断将被褥扔给蒋翎，叫她将纪珈芙包得严严实实。
“快别傻站着了，珈芙，你眼睛红得厉害，我那儿有创伤药。”蒋翎扶着纪珈芙去床边：“你老老实实坐着，等我回去寻了药来替你抹上，那药效果很好，你别怕。”
纪珈芙眼下停止了抽噎，闻言，便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只有抓着被褥太用力而致指节泛白的手能证明她还是内心很慌张。
随即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寝舍的门被打开又关上，恰巧在这开门的间隙里，外头那些沸沸议论声顺着门缝飘了进来，纪珈芙闭着眼睛，平时迟钝的耳力也变得好了起来。
“发生何事了？你方才可听见尖叫了？”
“自然，听着像是这边传出来的。”
“喂——”
“．．．．．．听岔了吧？你可认得陶霁？她就住这间，就她那身手，能出何事？”
后面答话之人声音唯唯诺诺，听着约是被陶霁的‘名声’震撼过心灵，下意识便对前头喊话之人生出质疑来。
“陶霁？”启声者语气揶揄：“那更要去看看了，她不是被狼副将踹到肩膀了么？怕不是伤了筋骨呢！昨日祭酒大人不是还说，作为同窗要互帮互助，同窗遭遇困境，我等万不可做冷眼旁观之态。”
寝舍内静谧，纪珈芙说话还带着浓浓鼻音：“陶、陶陶，你还在么？”
“嗯，我在。”
纪珈芙：“我如此狼狈，那些人是不是听见我方才的声音了？我好像还听见了庄之茉和傅书芩的声音，她、她们是不是来瞧我笑话的？”
双颊肉鼓鼓的小姑娘神情异常不安，从昨日相识到现在，陶霁总能轻而易举被她逗笑，她不在意嫡庶之分，性子也单纯良善，眼下却仿佛受惊的小鹿般，试探着将指尖还泛红的双手伸出，去摸寻能令她短暂得到心安的自己。
思绪间，寝舍的门被敲响。
“陶霁......陶霁？”
“你还好么？”
“要不要帮忙啊？”
陶霁迅速上前用被褥将纪珈芙裹好，又径自将屏风挪动到床边掩住纪珈芙的身形，接着调整表情走到门口，勾起唇角将门打开半人宽的缝隙。
打量到门外站了不少同窗，陶霁惊讶：“......你们这是？”
有脸生的姑娘问：“你没事啊？方才我在自己屋子里听见动静就赶过来瞧了，真没事吗？”
陶霁垂首打量自己一眼，笑得怪异：“我能有什么事？”
那姑娘点点头：“你与蒋翎关系瞧着还不错，她刚从你这屋子出去，我记得与你同住的是个姓纪的姑娘吧？”
“对啊......”人群后有道身影挤出来，红唇明艳，眉目张扬，如果能忽略她时刻挂在唇边那抹讥讽的笑的话。
庄之茉故意伸长脖子往陶霁身后探：“我与纪珈芙的姐姐认识，我又比她大上两个月，自然要在国子监对纪妹妹好生照拂一番。”
“陶霁，”庄之茉笑得愈发明媚：“纪妹妹人呢？”
陶霁抬眸，有冷风吹过，将她额上的碎发吹得飘起，勾起一阵痒意，她却不为所动，手还搭在门框边上，维持着开门的动作。眉下那双明眸亮得出奇，如同蛰伏在暗处的野兽，极有耐心地等待愚笨的猎物自己送上门来。
半晌，她微微侧开身子，答道：“她回来时便犯了困，睡下了。”
廊下的众人大多也只是些找热闹看的小姑娘，闻言便象征性地往她身后瞄了一眼，只见屏风后有道身影斜斜倚在床沿边，身上盖着软被，与陶霁所说一般无二。
“好像是睡了，”先前那姑娘半蹲下身子行礼：“抱歉，打搅了。”
说罢，就挽起同伴的胳膊欲转身回自己的屋子。
庄之茉秀眉微拧，圆润的鼻尖动了动，倏然间夸张地拔高声音：“这屋子里什么味儿啊？这么呛！”
“纪妹妹还在睡觉呢......”庄之茉假模假样掩住口鼻：“闻着倒像是胡椒，陶霁，你在屋子里做什么？”
那要走的姑娘又停下了步子，和同伴对视一眼，面上都有些疑惑，往回走了几步细细嗅了片刻，这才将眉紧紧蹙起。
“屋子里本就逼仄，胡椒又辣又冲鼻子，陶霁，你这样也太不顾及纪姑娘的感受了吧？”
语气听着略微有些替纪珈芙打抱不平的架势。
庄之茉闻言勾起唇，双手抱胸倚在门框边与陶霁对视，那模样仿佛就在说，你瞧，你这种低贱之人是不懂如何抓住她们这些贵女的心理，又如何在她们之间逢迎周旋的。
晨间在练武场上，陶霁动作狠辣又迅猛，有绝大部分姑娘虽暗叹她厉害，却也忍不住在心底埋怨起来，她与蒋翎二人占了所有风光暂且另说，若蔺将军将她二人作为榜样，叫她们这些最多只会绣绣帕子的娇弱女子去有样学样，日后在国子监焉能有安生日子？
姑娘们小腿还泛着酸疼，望向陶霁的眼神也变得考究起来。
陶霁微微垂下眼眸，抿了抿唇，道：“昨夜我无意染上风寒，今日又起得太早，用胡椒兑水冲了喝，是乡下的土方子，糙是糙了些。”
她做乖巧状时总是能轻易勾起人心中的怜爱，无论如何众人都不能将这样乖顺的小姑娘与练武场上的苍鹰联想到一处去，方才那姑娘到底也不是那得理不饶人的主。
听闻她染了风寒，刚开门时还说自己没事，心就软了些，道：“你既染了风寒，就别待在这里白白吹风了，也省得将病气过给大家，只是这、这胡椒冲水之法实在是有伤大雅，日后若是身上有些病痛，还是早早叫家中婢女替你将寻常药物准备妥当为好。”
陶霁冲她一笑：“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