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安呼吸一簇,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演戏时的巧言令色,在此刻都化为了虚无。
瞧着周玉安呆愣在了原地,额间的龙须碎发也被风带到了周玉安的眉心。
顾苒君抬手抚上周玉安的碎发,这才惊觉她额头发烫,想必是连日操劳又着了凉。
夜半诊脉的老大夫走后,顾苒君守着药炉出神。许是发烧的缘故,周玉安下午竟昏睡了过去。只不过那时她却紧紧攥着她袖角,眉心微蹙的模样倒显出几分稚气。
顾苒君忽然想起子然说过,周玉安十岁那年为了救几个小乞丐,竟然半夜推着轮椅偷偷溜出府去,只为了给小乞丐送去几个馍饼。
药香袅袅中,周玉安忽然呢喃:"别走..."顾苒君俯身去听,却被勾住脖颈。那人滚烫的呼吸拂过耳畔,带着药香的唇堪堪擦过她脸颊。
晨光微熹时,周玉安在梅香中醒来。顾苒君伏在榻边熟睡,发间还别着那支鎏金梅簪。她伸手想替人拢发,却见对方睫羽轻颤,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
这些年的虚情假意,此刻倒像淬毒的刃反刺心头。周玉安望着窗棂透进的雪光,忽然希望这场病能再久些。至少在此刻,她不必是晋阳王世子,只是顾苒君的...夫。
"夫君醒了?"顾苒君迷迷糊糊去探她额头,衣袖滑落露出腕间红绳——是那日在城隍庙求的平安结。
周玉安忽然握住那截手腕:"若我并非..."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若我是个又穷又丑的瘸子,娘子可会嫌弃?"
"夫君糊涂了。"顾苒君将药碗凑到她唇边,"即便你是个又穷又丑的,我也..."霞色漫上双颊,余音散在氤氲的药气里。
“夫君...就是夫君啊。”
周玉安就着她的手饮药,苦味在舌尖炸开,心底却泛起陌生的甜。那些算计利用的说辞,此刻竟半个字也吐不出。她忽然希望顾苒君永远这般懵懂,看不出温柔背后的阴谋算计。
养病的日子,周玉安总爱赖在顾苒君的书房。看她在账册上勾画,或是给玄甲军眷属写春联。有时故意打翻砚台,就为瞧她蹙眉娇嗔的模样。
这日雪后初晴,顾苒君推着周玉安在梅林散步。轮椅碾过积雪吱呀作响,惊落几瓣红梅。
"夫君可听过'梅妻鹤子'的典故?"顾苒君忽然驻足。
周玉安捻起落在她肩头的花瓣:"林和靖以梅为妻,倒是风雅。"她忽然转动轮椅面朝顾苒君,"不过若要我选..."
话音被突如其来的雪球打断。子然带着小丫鬟们嬉闹,雪沫溅上周玉安衣摆。顾苒君忙俯身去拂,却被拽着跌坐在对方膝头。
"娘子投怀送抱的本事见长。"周玉安笑着替她拂去鬓间雪粒。
顾苒君红着脸要起,却发现腰间的手臂箍得死紧。那人身上药香混着梅香,熏得她头晕目眩。恍惚间似有温软触感落在发顶,待要细究,周玉安已松开手去接子然递来的汤婆子。
暮色染红窗纱时,顾苒君在妆奁底层发现个螺钿匣。里头整齐码着十二支梅簪,从她及笄到出阁,每年四季,每季一支。最近那支镶着东珠,正是宴上那日所赠。
匣底压着泛黄的信笺,字迹尚显稚嫩:"今日见她在梅林起舞,折了支最艳的红梅。若来年..."
泪珠晕开墨迹时,身后传来轮椅声。周玉安望见敞开的螺钿匣,素来从容的神色竟裂开道缝。
"夫君这些年的心意..."顾苒君转身,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为何从不曾..."
"不过是闲时消遣。"周玉安转动轮椅欲走,却被拉住衣袖。顾苒君腕间的平安结扫过她手背,红得刺眼。一时之间,她甚至有些后悔让人做了这螺钿匣。
又在骗她了。
"夫君可知,在江南有个传说?"顾苒君将梅簪别进两人发间,"若在千年梅树下同簪连理枝,便能..."
便能如何,终究没能说出口。周玉安忽然倾身,虚虚将她笼在怀中。鎏金梅簪交缠着坠地,叮咚声惊破满室旖旎。
更漏声催得烛火渐矮,周玉安望着熟睡的顾苒君,轻轻拾起地上的连理簪。那些处心积虑的谋划,此刻倒成了扎在心头的刺。
月光透过茜纱窗,在两人之间划出银河。
周玉安伸手虚抚顾苒君睡颜,腕间香囊的"安"字硌得生疼。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这场假凤虚凰的戏码里,自己好像也不知不觉的入了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