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城腊月的风裹着细雪，将王府檐角的铜铃撞出清越声响。

周玉安端坐书房批阅军报，狼毫朱笔悬在"韩王"二字上久久未落——顾苒君正在廊下煎药，药香混着她身上独有的沉水香，丝丝缕缕从窗缝渗进来。

"夫君该换药了。"顾苒君捧着青瓷药盅推门而入，绯色襦裙扫过满地月光。

自雪夜遇刺已过七日，她日日这般殷勤照料，倒比寻常妻子更体贴三分，无他，只因周玉安这几日总是对她若即若离，忽冷忽热。

两个人之间，总要有个会主动的。从前是他，现在换了自己罢了。至于从前他待自己是否只是做戏...顾苒君想了想，好像也不全是。

周玉安转动轮椅避开她伸来的手："让子然来。"

周玉安心动了，她甚至知道自己的意志力没那么坚定。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身，一想到父王若是知晓了自己的假瘸子身份暴露给了顾苒君...周玉安便淡然不了了。

当日拥她入怀的冲动与勇气，也如同初雪一般的消融了。

"子然去给玄甲军送冬衣了。"顾苒君半跪在她膝前，指尖灵巧地拆开绷带。烛光映着狰狞箭伤，也映出她眼底水色："伤口再深些就要见骨，夫君当真不怕疼？"

周玉安望着她发顶的鎏金梅簪，忽然想起那日画眉时的温存。顾苒君发丝扫过手背的触感还留在记忆里，比漠北最烈的酒还醉人。

"顾小姐这般聪慧，就该知道一件事。知道的越多..."她故意掐住对方下巴，眯了眯眼，却在触及温软肌肤时泄了力道，"越危险。"

不知是从哪天起，他又开始叫自己顾小姐了。

讨厌的称呼。

顾苒君仰头望进她眼底："那日在城隍庙，夫君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护我周全'，夫君说的话，苒君都信。"

窗外梅枝不堪积雪，"咔嚓"折断。周玉安倏然收回手，药盅被打翻在地。褐色药汁在青砖上蜿蜒成河，倒映着两人纠缠的身影。

"可父王不会允许隐患存在。"她转动轮椅退至暗处，声音比雪还冷，"顾苒君，你若还想活命，明日便启程去..."

话音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顾苒君从背后环住她，脸颊贴在她微凉的颈侧："夫君曾说梅妻鹤子最是风雅，如今连株红梅都容不下了么？"

周玉安僵在原地。那人温热的泪渗进衣领，烫得心口旧伤隐隐作痛。她想起顾苒君昨夜冒雪摘的绿萼梅，此刻正插在书房玉瓶里，幽香搅得人不得安生。

"放肆！"她厉声呵斥，攥着轮椅扶手的指节泛白。

"玉安哥哥，你喜欢这个称呼吗？莫雅公主也这样叫你的。"顾苒君忽然换了称呼，唇瓣堪堪擦过她耳垂，"那年赏梅宴，你躲在竹帘后看我抚琴，袖中藏着支红梅簪..."

周玉安猛然转身，软剑横在对方颈间："顾小姐莫要自作多情，不过是骗你随口一说的事情，你还真信了。"

“夫君说的，我都信。”剑锋映出顾苒君含笑的眉眼："那日你教我调香，指尖沾着朱砂；前日你替我描眉，笔尖颤了三回；昨夜你批阅公文，偷看我十九次..."

软剑"当啷"坠地，周玉安仓皇去捡，却被拽着跌进温香软玉的怀抱。顾苒君发间红梅扫过鼻尖，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被困冰窟，也是这般令人窒息的暖意。

"我知夫君苦衷，二十来年日日坐在轮椅上装作瘸子，夫君定然很委屈。"顾苒君抚上她心口箭疤，"夫君可否信苒君一次，无论夫君想要什么，苒君都会帮你。"

更漏声催落檐角残雪，周玉安望着窗纱上纠缠的梅影，终是伸手虚揽住怀中人。那些淬了毒的算计，此刻倒甘愿化作绕指柔。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旖旎。子然撞开房门，脸色煞白："王爷王妃往书房来了，脸色...很不好！"

周玉安猛然推开顾苒君，轮椅撞翻案上墨砚。她抓起软剑在掌心划出血痕，抬头时已换上阴鸷神色："劳烦顾小姐演场戏。"

话音未落，周锦北携着风雪闯入。耶律九歌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在顾苒君颈间红痕处顿了顿。

"父王来得正好。"周玉安转动轮椅碾过染血的宣纸，"这女人妄图行刺，不如..."

"安儿。"耶律九歌突然用胡语打断，"你左手小指在抖。"

周玉安蜷起指尖，那是她幼年撒谎时的习惯。烛火噼啪炸响，她望着父亲腰间佩剑，忽然轻笑："顾小姐方才说，愿作晋阳王府最利的刀。"

周锦北剑锋抵住顾苒君咽喉："顾氏女的承诺，本王可不敢信。"

"妾身可立血誓。"顾苒君握住剑刃，鲜血顺着霜刃滴落，"若有二心，当如此簪。"她拔下梅簪一折两段，东珠滚落血泊中。

耶律九歌突然按住丈夫手腕："王爷不妨听听安儿的意思。"

周玉安望着顾苒君染血的罗帕，那是她今晨亲手绣的并蒂莲。血珠溅上雪色绸面，倒似红梅落玉盘。

"玄甲军缺个军师。"周玉安神色淡漠，捏着顾苒君如雪的下巴，冷冷开口："顾小姐通晓胡人布防，或可一用。况且，顾小姐已为我妻，理应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顾小姐是个聪明人，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顾小姐，本世子说的，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