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丰二十年的除夕,雪落得格外缠绵。
晋阳王府百盏琉璃宫灯映得飞雪如碎金。顾苒君端坐紫檀嵌螺钿席面,看周玉安游刃有余地应对着满堂宾客,他嘴角微扬,肆意的与众人执杯相谈。
鲜红的衣袍衬得那人肤色胜雪,他眉目如画,那双眸子漆黑如墨,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凌厉,却又在低垂时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柔美。
今日的他束着高冠,乌发如瀑,几缕碎发随意垂落,更添几分不羁。腰间蹀躞带缀着的羊脂玉佩随轮椅转动轻晃,倒比檐角铜铃更清越。
"王爷当年率三千玄甲破十万胡骑,真乃大周军神!"户曹参军醉眼朦胧地举杯,"如今世子爷承袭风骨,这手'以商养军'的妙计,连陇西马场都..."
周玉安转动轮椅避开喷溅的酒沫,鎏金酒盏在指尖转出寒光:"张大人谬赞。晋阳边城苦寒,全赖诸位勠力同心。"
她余光瞥见顾苒君正与刺史夫人低语,石榴红蹙金袄裙在烛火下泛着柔光,发间红宝石步摇随颔首动作轻颤,恍若梅枝抖落细雪。
昨夜梦中温泉池中的荒唐忽的涌上心头,喉间泛起一丝腥甜。她竟在梦中,想与她融为一体。
"要说世子爷最像王爷的,当属这份爱妻如命。"长史夫人笑着打趣,"前些日子西市那车南海珍珠,可是把全城的胭脂铺子都惊动了。"
满堂哄笑中,顾苒君耳尖漫上霞色,心底却有些酸涩,众人不知,他近日却是日日躲着她。
周玉安望着她无意识摩挲鎏金镯的小动作,想起最初那些时日,她撩拨她时,那双手是如何攥紧自己衣襟的样子。轮椅扶手暗藏的剑鞘突然发烫,烫得她险些捏碎酒盏。
戌时三刻,庭中积雪忽被急促的马蹄踏碎。十二盏宫灯开路,绯袍太监踩着满地琼芳昂首而入:"晋阳王世子周玉安、薛氏薛礼接旨——"
满堂朱紫齐刷刷跪地,周玉安转动轮椅行至最前。轮椅碾过冰晶发出细响。
尚未等到周玉安询问薛礼何人时,那站在太监身侧的穿着青色官袍的男人,便已然站在了自己身边,跪地接旨。
只是那犹如淬毒的箭一般的目光,却是紧紧的盯着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薛氏子礼,敏而好学,忠正廉明,特授晋阳盐运监察使,即日赴任。另着晋阳王世子周玉安,于上元佳节前入京述职,钦此。"
雪粒子扑在圣旨明黄绢帛上,周玉安叩首时瞥见薛礼腰间蟠螭纹玉珏——那是齐王府幕僚的标识。
三日前截获的密报突然浮上心头:"齐王欲以盐税控晋阳命脉"。
太监宣完圣旨,便返程去了,留下青袍的薛礼与众人一同过起了除夕。
薛礼站起身子,余光撇了一眼周玉安,拍了拍身上的灰,转身看向了身后的主席位。
正当众人以为薛礼要向晋阳王问安时,却不曾想,他却径直走向了顾苒君。
"表妹别来无恙?"薛礼径直越过周玉安,蟒纹皂靴碾碎她垂落的袖角,"姑父托我捎来你最爱吃的蟹粉酥,说是...旧物最合故人肠。"
顾苒君接食盒的手顿了顿,青瓷盖碗下压着及笄那年退还的缠丝玉佩。
顾苒君抬眼望向周玉安,却见那人正把玩腰间香囊。
“薛府也算是大门大户,怎么连给薛大人请一个礼仪夫子,都请不到?”
周玉安冷笑道:“入晋阳为官,尚未拜见上官,便直奔他人妻子去。薛大人,这是学了何人呢?”
余光扫过周玉安,薛礼似是嘲讽的一笑。
“世子说笑了,下官与表妹许久未见,甚是想念。今日得以相逢,一时之间,乱了方寸。王爷胸怀宽广,乃大周军神,想必也是不会与下官计较的。”
“无妨。”周锦北朗声笑了笑,道:“给薛大人添一席,便添至世子与世子妃下首吧。”
周玉安眉头微锁,抬眼看了一眼周锦北。
宴席重开时,竹箸敲击琉璃盏的脆响中,薛礼忽然倾身,对着周玉安低声道:"听说世子连马背都上不得?可怜表妹花容月貌,却要夜夜独守..."
"薛大人。"周玉安笑着截住话头,袖中弩箭暗自抵住他膝头,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回道:"听闻陇西新到的汗血宝马野性难驯,可要小心跌断腿。"
剑拔弩张之际,晋阳王却突然掷盏大笑:"安儿,给薛大人斟酒。"鎏金酒壶在案几划出寒光,"上好梨花白,最适雪夜话旧。"
子时将近,鹧鸪声响起,周玉安借故离席。穿过回廊时又听见薛礼在假山后嗤笑:"不过是个瘸子...也值得王爷如此在意。"
周玉安握紧轮椅扶手,冷冷的看了一眼假山。齐王终究是坐不住了,竟然送来了这样一个蠢货。
密室烛火舔舐着最新战报,南羌叛军已逼近潼关。周玉安用朱笔圈出"皇甫寿"三字,想起顾苒君及笄宴上,这位大将军曾当众替子求娶。狼毫突然折断,墨汁污了"苒"字最后一笔。
"主子,夜郎商队已过落霞坡。"野狗的声音混着血腥气,"按您的吩咐,换了韩王府的旗号。"
周玉安摩挲着袖中鎏金簪——这是要送给顾苒君的新年礼。
簪头红宝石雕成重瓣梅,花心嵌着颗东海珠,映着烛火流转着淡粉色光晕。她想起那人曾经蜷在自己怀中取暖的模样,喉间突然发紧。
离开密室,周玉安本想趁着宴席尚未结束时,将簪子偷放到顾苒君的妆匣之中。却不曾想,刺耳的声音竟突兀的传到了自己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