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辞离很小的时候,曾近距离观察过他爸的手。
很宽,很大,沟壑纵横,皮糙肉厚,常年在外不知道干什么,偶尔回家也很少打照面,晒了一身小麦色,还留了一手硬邦邦的长指甲。
打起人来肯定很疼,搞不好还会被指甲划破皮。辞过在水池前洗手,辞离就趴在一边等水。
后来再大一些,实践出真知,那双手打人确实很痛。
再后来邓苗为了不让辞过跑出去鬼混,辞了原来的工作,接手了快递,一干就是五六年,从前不天天见,辞过易怒易躁,认为谁都没资格管他,动不动就动手打人——辞离觉得辞过对他的包容度可能比对他哥要高一点,因为他闯了什么事,他哥总跑不掉,再加上他哥犯点什么事,零零总总加起来,挨打次数相当可观。
但现在每天都要见面,辞过的脾气居然奇迹般地平和了下来,虽然还是会动手,但已经不会打人了。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偏激到一吵就闹着要跳楼,或者拿头往车上撞。
只是有时会砸东西,比如砸点锅碗瓢盆,辞离亲眼见过他爸把他妈辛苦半小时做好的菜扫在地上,扔了个精光,因为一口没动,辞离还心疼了好一会;比如拿着电钻去钻家里的墙壁,有一面刷了漆的白墙上现在还能看见中间那一块格格不入,凹凸不平的灰水泥——那是邓苗后来自己抹上去的,一直没来得及刷漆。
总之不打人就好了,辞离心说。
辞过进门后先去后屋厨房洗了个手才折回来,像刚刚发现家里多了个人似的:“回来了人也不会叫?”
辞述撩了撩眼皮:“爸。”
辞过没应他,货车门一拉开,里面的塑料瓶混成了一片汪洋,还有两三朵浪花不堪重负,自作主张地蹦了出来。
可以看出车主爱好广泛,基本上什么都喝,不挑,也不知道是怎么落的脚,开的车。
他就睡在那里面。
一直看着辞过出去,辞离的视线才回到作业本上来,刚有了一星点的思绪烟消云散,又得重来。
他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方觉自己的心居然是提起的。
也许是这个模式实在太像一个月前了,两人都板着脸,冰川间火星不合时宜地擦亮燃起,然后他哥义无反顾地赴向那火。
他小时候也喜欢玩火玩蜡烛,甚至不惜斥了二十块的巨资买了一小把蜡烛回来烧。但某一次不小心被烫伤之后,他就再也没玩过,那一块至今还泛着黑,不轻不重,像命运印记。
辞离好奇他哥都被烧成那样了真就一点不痛吗?他不喊,不像自己一样会惊惧地哭,吱哇乱叫,甚至自己被吓到流泪,但透过朦胧泪眼去看,他还能笑得出来。
他觉得他跟他哥并不是很像,转头一想自己怎么又莫名回忆起了从前。
短短一会就是两次。
他才多大。
于是辞离把自己飘到遥台之上的思绪又强行拉回来
辞述什么都没说,垂眸看手机。片刻之后,他动动手指,拉黑了许奕,左手食指又摸上中指指节。
然后许奕就带着他满屏的红色感叹号去骚/扰衍欲兼告黑状去了。
神兵小奕:[截图]×1
神兵小奕:你对象好没素质,不管?
衍欲那边不知道在干什么,隔了五分钟才搭理他:少管。
又过了十几分钟许奕才收到衍欲的补充信息:你少骚/扰他。
氵欠:自作孽,不可活。
这句话耳熟能详,但他这辈子只说了这么一回。
还给许奕气得不轻:我靠,你特么不认真看我消息就算了,认真看了还要毒我???我找他联络感情怎么就成骚/扰了?
神兵小奕:look in my eyes!
神兵小奕:回答我!
氵欠:看不见。
然后许奕就原地消失了。
衍欲懒得管他,放下手机:“我跟许奕秦子喻一个班。”
老人在对面悄咪咪点烟,闻言抬了下头:“那俩小子还在一块啊?挺好挺好。”
敷衍至极。
衍欲皱了眉:“您少抽点烟。”
反正都被发现了,老人也就不装了。若隐若现的火星子暴露在空气里,燃的更旺,明明灭灭,像蛇吐着信子,挑衅着某人。
他挥挥手,用方言回着:“晓得了晓得了。”
琢磨了一会又不疾不徐吐出一口烟:“燃都燃了,不能浪费。诶,你之前那个学校有个小男孩没了你晓得么?”
衍欲沉默片刻:“知道,同学跟我提过,您八卦范围还挺广。”
老人没接他后面那句,唏嘘着:“还那么小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听别个说他屋里人对他很不好,那小男孩自己精神还有点问题。”他又吸了口烟,原本黯淡下去的灰烬便又重新燃起了猩红的苗,炙热宛如快要喷发的岩浆一般。
就是被烟头烫到都会痛上好一阵,搞不好也会留疤。冲水擦药,但凡哪一步没做好就会前功尽弃,水泡依旧会肿得老高。衍欲有过类似的经历,颇有心得且敬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