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踝受伤了,扶着轮椅。领着客人小心地上下曲折的通道,转动轮椅的动作生疏而缓慢。
许太太说他会休学一年。
"他伤得太严重了,医生说如果不好好休养,他以后都别想跳舞了。"
许太太叹了口气,看了眼许望舒的背影,低声对张逸说," 这对他打击非常大...毕竟他们那里的孩子,都是梦想进中央舞团当首席的。"
"他又是里面最优秀的。"
她有点哽咽," 作为父母,最大的愿望是孩子能平安幸福。他现在都不爱说话了..."
*
葬礼结束后,许望舒主动叫住了张逸。
"张伯伯。" 他顿了顿,仰起头来,"我父亲的死,真的只是意外吗?"
他似乎并不期望寻找到答案,而只是询问和哀求。
张意忘记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但青年眼睛里的光像一盏灯熄灭前的余烬。
最后许望舒低下头说:"好,我知道了,谢谢伯伯。"
*
咖啡馆里。
张逸的视线转回到眼前的年轻男人身上。
男人苍白瘦削,脖颈垂成锐角,休闲西装的袖口露出的手上有陈旧针孔。
时间像一块粗粝的石头,把那些意气和期待都磨得一干二净。
真是无情。
张逸喝了一口咖啡,湿润的水汽氤氲了他的眼镜。
他拿出一个小档案袋和一个小U盘,等到雾气散去,才小心着开口:
"望舒,这是你要的,死亡报告,生前车祸,以及最后调查的案件相关记录。"
"这些东西...你要小心处理。"
张逸把东西推到他面前,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当年的案子牵扯太多,我不希望你卷入危险。"
他今年即将从安全部门退休,许川生前是他同部门同事。许望舒拜托他调查许川的意外,大部分的线索已经尘封起来。
"当年你父亲交通事故肇事的司机,身份信息在车祸后被注销了。他新身份的公司经理说,他早就辞职不见了。"
许望舒抬起头来,眉头微蹙。
"…你父亲生前调查的最后一起案子是艺术品造假案。"
许望舒点点头:"他死后,结案了吗?"
他的眼神像冬日的湖面,无波无澜的平静。
张逸心里没来由升起一阵内疚,他低下头说:"结了,但是...嫌疑人在加拿大。跨国联合缉查成本太高..."
许望舒没再说话,他再次低下头盯着手里的文件。
档案里,艺术品造假案的相关方,有林氏基金会的顾婉清。
那一边,张逸顿了顿,又问:" 望舒,你妈妈怎么样,我听说川哥走之后她一直身体不大好..."
张逸看没有等到许望舒的回应,便又问了一遍。
半晌,许望舒才后知后觉抬起头来。
他声音微微沙哑,向张意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谢谢伯父关心。母亲目前在医院,病情...还算稳定。"
*
康和医院住院部。
雾气浓重,许望舒坐在窗前,耐心地剪完了手边一簇康乃馨的花枝。
他面无表情地把旧的花束扔掉,把新的花束一只只插到母亲床头的花瓶里。
花瓣水彩一般晕染渗入黑白病房里。
他望着沉睡中的母亲,又看看手边的文档,只觉心中的雾气沉得像窗外的天。
文档里,是他父亲当年的死亡报告。
那熊熊火光里,他甚至没来得及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他从医院里醒来时,已经是火灾一周后。
眼前是模糊的天花板,耳边传来仪器的滴答声。
他想移动身体,却感觉全身剧痛。尤其是脚踝处,疼痛仿佛直穿灵魂。
回忆撕扯,他只记得火光的刺眼,坠落时的恐惧,和孩子们的哭喊声。
随后是一片无尽黑暗。
他的心脏猛然收紧:"孤儿院……火灾……"。
一旁周酉察觉到他的动静,立刻站起身。
他轻声说:"你醒了?别动,你的伤口还没愈合。"
周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随后周酉按下床头的呼叫器,试图让医生过来。
许望舒察觉到他动作里的局促。
许望舒心里升起强烈的不安,他嘴唇发白,半天才颤抖着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我怎么了?我爸妈呢?他们……在哪?"
周酉按住他的肩膀。
他手上使了力气:"别动!你的脚踝伤了...很重,需要静养。"
许望舒直直盯着周酉,"他们在哪?我要见他们!"
周酉的目光在许望舒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后迅速移开。
"你现在需要休息,等你好一点我再带你去见他。"
许望舒低下声音来恳求,"周酉,你不敢看我……我父亲在哪?你告诉我!"
*
医院内,许望舒的目光穿透窗外的雾气。
他的人生被困在那场火里。
多年之后,他才把自己重新拼凑起来,那些裂缝却怎么也补不好。
扭曲的伤痕,平日被黑暗隐没,在阳光下像暗红色蜈蚣。
窗外越来越浓的雾气,几乎要将整个世界吞没在一片朦胧的灰暗中。
海边生死边缘的记忆再一次提示他,父亲很久前便收到了威胁信。
如果从那时,便有人有谋杀意图呢?
花茎在他手中断裂。
花瓣散落在地上,像是冬天的雪,又像是无声的控诉。
他漏出一声碎片一般的冷笑。
花茎碎屑刺入掌心,渗出血珠他也浑然不觉。
连命运都踩着他的脊背,他还有什么能失去的?
他几乎一无所有,当然可以不顾一切。
不管是谁,都要付出代价。
玻璃窗里映出许望舒的身影。他的眼神平静深邃,身形像一座雾气包围的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