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可不知道了。即使知道,这么些年过去了,若还活着,也早该变样了吧。姑娘,你问这干什么?莫不是想要帮她找女儿?嗐,我看你也别白费这功夫啦。这多半是找不到的……”
一整天,我心里都在想着那个女人。那女人今天上午粗鲁的举动,细想起来并不像是无厘头的。似乎是故意要扒开我的衣服,看看我肩膀上究竟有没有胎记,来证实我的身份。鸟一样的胎记……又有几个人正巧长着这样的胎记,又恰好是长在右肩上呢?
我把我的想法跟阿瑜说了。阿瑜说:“要不然,我们亲自去找她问一问?”
我沉默半晌,道:“问了之后,若说不是自然好办,若我真是她的女儿,那会如何?那老板不是说了么,正是因为是个女儿,所以才丢了。与其过去自找没趣,倒不如不去。”
“那倒是。”
“丢弃孩子本来就不是为人父母该做的。假如我真的是他们的孩子,即便那妇人去找过我,我最终的结果还是被丢弃荒野。如果不是师父把我捡回家,我最终的结果就是死路一条。生而不养便是罪。再者,我也不一定就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可不一定有我这么幸运。”我停了停,“总之,我是不会去和他们相认的。”
“那那个妇人该如何?”
“不必再和她多说了吧……这要怪就怪她的丈夫。我虽可怜她,但细细想来,终究是做不到什么。再者,若我真是他们的女儿,既然被扔出家门,那就和他们再没关系。把我养大的人是师父,与他们无关。我和他们早就没有任何情分可言。”
阿瑜点头道:“你说的也没错,你自己有打算了就好。那,我们什么时候走?我担心留在这里再被她碰见会惹是非。”
“也是。留在这里,那个女人可能会更加认定我就是她的女儿,也会引来更多的议论。我可不想惹火上身。明天吧,明天我们拜访完王老先生的妻儿之后就走。”
阿瑜点头道:“好,就听你的。”
次日,我们去拜访了王老先生的妻子于莉儿和她的女儿,又帮她们做了些琐事。于夫人听说了昨日的事,跟我说:“早些年这妇人见着我家卿卿,也会抓着她说这就是她的女儿。还说,我女儿眼睛上的痣跟她女儿的痣一模一样。你们别在意,她就是这样,见着个女孩子就说是她的女儿。不过她也是个可怜人,她丈夫又对她不好,街坊邻居们能帮她的都是会帮她的。”
我点点头。我们便再没有提这女人,又说起王卿卿的婚事。他们夫妻二人都是老来得子,如今女儿已到嫁龄,她又已经年老,总想着要为女儿指一个好女婿。我笑道,这种事还是得让她自己瞧,若有看得上的自己拿主意,也不用太着急。又说,她丈夫和我师父是友人,也是我的长辈。若有需要,遣信一封至金陵,我们定当来相助。
许多人今早便辞行了,于夫人留我们和其他一些人吃过午饭,我们亦辞别了她。
我们牵着马路过那家人门口,那女人正坐在门槛上,望眼欲穿地看着街道。阿瑜替我挡着,我们快步经过。可我还是被她发现了。那女人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倒没有像昨日那般粗鲁,只是慢慢走过来,抓起我的手臂,双眼悲戚地看着我,开口道:“女儿啊,这么些年你到哪儿去啦?可让为娘好找啊。”
那么一瞬间我很想流眼泪。或许,她真的是我娘呢?
我还没有想好如何回话,便看见她丈夫从门口出来了,见她抓着我的手,走过来粗鲁地把她扯开,骂道:“又发疯!又发疯!死婆娘,你女儿早就死了!少在这儿丢我的脸!”
我怒火一下子窜了上来,伸手阻止了那个男人的动作,怒道:“你这么粗鲁干什么?她是你妻子你这么拉扯她!”
“滚开!”那男人一把推开我的手,指着我说,“这是我的家事!你个小婊子少给我管!”
阿瑜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拔出剑来指着他的脖子。
“嘴这么脏,是不是想让我拔了你的舌头,剜了你的喉咙?”
此时,那个女人走过去扶住阿瑜的剑道:“姑娘,你别打他,你别打他……”
那男的却一把推开他妻子,梗着脖子迎着阿瑜的剑道:“来啊,你杀啊,你有本事就杀。”
“你真的有这个胆量去死吗?”我气急反笑,“那如果我杀了你的儿子,该当如何?”
“你敢?!”那男人猛一抬头,脖子却撞到了阿瑜的剑尖,血流如注。那男人吓得捂着脖子连滚带爬地逃离阿瑜的剑下,显然没想到会真的受伤。我冷笑着,让阿瑜收起剑,道:“说起你儿子就气急败坏,那换做是女儿呢?”
那男人一愣,继而冷哼道:“不过是个女儿,生了只畜生罢了,没什么用,即使一生出来就掐死也无所谓。”
“那你就继续坚持你的想法吧。你迟早会遭报应的。”我实在不想和他再多费口舌,拉起阿瑜就要离开。可这时那个妇人又抓起我的手,在我背后哀戚地道:“女儿啊,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你别走啊。”
我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横下心来看着妇人和我一模一样的双眼,轻声道:“夫人,我不是您的女儿。你真的找错了。”
我看着妇人的目光渐渐黯淡了下来,又转眼看了看那男人又惧又不服气的眼神,一刻也不想多留。往她手上塞了些钱,转身同阿瑜快速地离开了。
我们走了几日,还没出徽州,便传来消息,说那男人自我们离开便一直殴打他的妻子,说是因为她自己才受的伤。那妇人晚上趁人不防,投井自尽了。后来,徽州的友人带来消息,那男人某日在市井闲逛时也不看路,走到大路当中,被一个骑马赶路的人撞倒,马蹄在他头上踩了几下,没过几天就死了。他平时人缘就不好,他儿子打官司时没一个人向着他,出殡时都没几个人为他送行。至于他儿子,我后来听说,他因为受贿而落马,断了官运,没收财产,流落街头,不知所终。
至此,我心中只觉得凄惶。
或许,我此生再也不会踏足徽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