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均一径青了起来。除了尚未能见到鬼怪的沈维,仍在满目疑惑地左顾右盼。
“它说了什么?”沈维问。
谷天雨斜眼望到神婆婆所在的房间,漆黑的木门,现在浊浓的沉夜里,安详地耸立,安静地凝望,俨然一副容纳着死亡的棺材板子。
心里不知怎地,忽然顿生出许多森森然的想法来。
也许是木门颇为厚沉,竟一点动静都感受不到。她或许正在沉睡,也或许听见了门外的动静,正伏在门后,窥听着他们的私语。
太黑了,屋中忽然变得越来越黑,似有两斑银光在闪烁,虫子一样会蠕动,一开,一合,然后吐出丝线,紧紧地黏在他身上。
身体被触到,谷天雨不觉一个激灵。
“哎,你在看什么呢?”季未眠拐了他一下。
再细看,两斑银光已不见了,但那阵若有若无的寒意仍旧挥之不去,谷天雨搓搓手臂:“没什么,咱们先上楼再细说吧……总感觉,有人在旁边屋子,挺没安全感的。”
上楼,挤在一间屋子,合上门缝,那股寒意似乎才被彻底隔绝在外。
“你说,你不是被淹死的,那你是怎么死的?”冯晟紧问道,“以及,他们?他们是谁,与你的死又有何关系?”
虽然沈维看不见它,但从大家的言语中也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听到冯晟的质问,他的脸色也不由得沉了下来。
女鬼不急着回话,字眼在嘴里蠕动好半晌,她才缓缓道:“我带着孩子下山,有人追上了我,他不仅没抓住我,反而推了我一把,我并非自己摔倒的,我是被推倒的。”
“这和神婆婆说的完全不一样……”季未眠很是诧异。
“之后呢,他们把你抬回去了吗?还是……”谷天雨问道。
“我没摔死,确实被他们抬进了祠堂,夜里,有人走到我身边,用衣服把我闷死了。”女鬼一字一句道,“后来没人管我的尸体,我才被大水冲走,被带到了山坡下。”
“所以说,你其实完全是被他们杀死的?”谷天雨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他宁愿相信当真是山神发了怒,也不愿相信是人会做出来的蓄意谋杀。
“可是……”沈维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哑声道,“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就为着他们那所谓的信仰,就能随意荼毒一个人的生命吗?”
“简直荒谬至极……”紧接着,沈维又愤然地长叹一口气。
“那孩子呢?”谷天雨问,“孩子的尸体又去哪了?”
这时候,女鬼则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那晚被分开之后,我就没见到孩子了。”
再无话可言,一阵十分不理解的荒唐充斥屋内,大家都垂下头,不觉凝思着,泛起淡淡的忧伤。
女鬼也虽无话再说,可她还是静静地缩在角落,未有离开的迹象。
冯晟却没再看向女鬼,只是说道:“天一亮,我们就离开这儿。”
他们自然可以离开得理所应当,村落间所发生的一切,从来都和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毫无关系,在这样恶意潮涌的古村里,多待一秒,他们陷入危险的可能信性便会愈大,他们反而有理由要毫无顾忌地离开这,越快越好。
可是……
这样什么也不做地离开,真的好吗?
谷天雨的内心有些摇摆不定。
“小谷,你是有什么顾虑么?”冯晟轻声问道。
“谷天雨,你不要想得太多,现在这样的处境,那些村民对我们的恶意可是显而易见,我们尽早离开,是最好的选择。”沈维严肃地提醒道。
“我知道……”谷天雨没有看任何人的脸,他垂眸,看着自己融在火晕里的影子,“我没说有异议,咱们明早,天一亮……就,就走。”
抬头,望到天上月,半圆的月亮,泛起灰斑,云时浓时淡,半月蜷在云里,像是在落泪。
眼泪。像是那个女人那双饱含哀郁而落下的泪水。他本想借用其它事物来分散注意力的,他本不愿再细想这村中的一切。然,仅仅只看了那一眼天上月,他又情不自禁地,随着月光,把思绪落到了地上,落在了那个女人身上。
她是一位母亲,他是一个儿子。他的母亲永远留在了灰色的石碑里,可她,仍然还在找寻她的儿子。
一直看着天上,月亮里没有他的母亲,也没有她的儿子。月开始朦胧,散成泛着薄光的云雾,谷天雨闭上了眼睛,哑声道:“时候实在不早了,大家回房睡吧,天一亮,就走。”
他又重复了一遍,只是在劝说自己。
可未待到天亮,不至的黎明,谷天雨也没等来自我的成功劝慰。他从床上起身,整个晚上他都毫无睡意,直到这时候,他也格外的清醒,自己的心跳,屋外的零星鸡鸣,在夜昼轮换间空白的静谧里,清晰可闻。
谷天雨踮脚下了楼,走出屋子,清晨的寒气激得他打了个哆嗦。周遭无人,旷野上,一抹身影正团缩起。
“你怎么待在这儿?”谷天雨搓着肩膀走近黑影,轻声问道。
黑影舒展开来,露出她的脸:“我没地方可去。”
“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容身之所……”她重新把头埋进双膝,一袭淌着水珠的湿发挡住她的脸,“死了,也还是无处可去……”
“你……”谷天雨踌躇一瞬,手搭上何思月的肩膀,“我们作个交易,如何?”
何思月从密发里露出两只囊状的白眼,噗叽噗叽地眨了几眨。
“这样,你帮助我找那个叫唐信的孩子,我帮你超度,怎样?”谷天雨浅浅地笑着。
“那万一,找不到呢?”何思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