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李持音眸光阴翳。
她不懂,为何自己要像物品一样由父亲转手给儿子,难道在伏觉,女子的命就这般轻贱吗?
虽说在中原,女子也需顺从丈夫,但却不必在丈夫亡故后还这般“继承”给子辈。
荒唐,纯粹荒唐至极。
她不禁笑出了声,不过这声,是笑给她自己听的。
见李持音迟迟不语,呼延虎半打趣般对她说道:“你不用担心,我父王应该不久就要退位了,他早将事务分给我们三个王子去做,比起江山,他更爱待在美人堆里,我呢,我不讲究血统,我向你立誓,待我继位后,你我之子必为储君……”
呼延虎话未说完,就被一阵不知何物穿梭在灌木丛中的声响打断。
他向右定睛一看,余光所及,是一头腹部受伤的马鹿。
见此良机,呼延虎迅速拿起挂在马鞍上的重弓,从身后的箭筒里掏出一只羽箭搭在弦上,箭头直直对上马鹿的脖颈。
此时的李持音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自己的喘息会使呼延虎发挥失常。
那弓极重,哪怕是呼延虎这样壮硕之人,举起那把弓来,也被压得臂膀青筋尽数爆起。
她记得,呼延虎持弓,呼延啸使弩箭,惟有呼延骏配有配剑与匕首。
伏觉三位王子,子子不同。
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她能听见的,只有呼延虎拉弓的声响,以及自己难掩的心跳。
下一刻,箭破长空之声响彻耳畔,骤然,她感到后脖一阵刺痛,呼延虎的身躯也离她愈来愈远。
强猛的倒地声让马也受了惊,李持音被马儿一颠,狠狠摔下地去。
此后,她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下意识地护住后颈,最终砸落在山间泥地。
强撑着睁开眼,她当即被眼前之景吓得大惊失色。
只见呼延虎躺倒在地,心口涌血。
李持音当即僵在原处,鼻息瞬沉。
良久,她好不容易回神,正欲爬上前去,却被后脖的刺痛阻挡了步伐。
扬手一模,觉得湿润。
翻过手来一瞧,竟是她殷红的鲜血!
她再度不知所措起来。
纵使她的后脖疼痛难忍,但眼下更为紧要之事,是呼延虎。
于是,她急忙手忙脚乱地爬到呼延虎身侧,去察看他的死活。
顷刻之间,她喘息未定,仍不自觉将手放到了呼延虎中箭的胸口。
她颤抖地捂住他的伤口,却仍旧无法止住喷涌而出的血液。
不经意间,呼延虎的血渗过她的指隙,继而顺着她的手背,滑落在皑皑雪地。
耀目的白与深沉的红交融,却显得那样矛盾。
呼延虎分明重伤,却还是一副想要起身的模样,但他口中、鼻中迸出的鲜血却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下一刻,他甚至丧失了说话的力气,只能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流光,被雪山的白雪偷走。
环顾四周,除了被呼延虎射出之箭刺穿的那头马鹿,就只余下躲在深处目睹一切的萧霖和穆宥。
二人为了潜伏,将马匹栓在了别处,选择徒步去追赶李持音和呼延虎,虽费了不少脚力,但好在并未被他们发觉。
远远看去,呼延虎庞大身躯赫然倒地,周遭暗涌的鲜血将白雪覆盖之处的污秽一并染红,在萧霖眼里,此番场面,比她此前经历所有,都要令人生畏。
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惊叫,绝不能让李持音发觉她二人的存在。
故而,她和穆宥在见到呼延虎倒地那刻起,默契地伸手捂住互相的嘴巴。
此时,萧霖甚至能听到她剧烈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愈发急躁。
穆宥的手掌也渗出虚汗,不一会儿,手心冰凉。
而与此同时,李持音心中也顿时升起深深的绝望。
她的眼角早已被泪水糊得一塌糊涂,为了给呼延虎止住喷涌的鲜血,她不得不跪坐在地。
“有……有人吗……有没有人啊!救命……救命!”
李持音带着哭腔,不住地喊出求救声,声音穿过山谷,却怎么也等不来其余人的现身。
她一深闺女子哪曾见过这种骇人场面?血淋淋的伤口直令她胃中翻涌。
救助未果,眼看呼延虎的气息愈发微弱,她即刻意识到,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而后,她强忍不适,仍想试着将呼延虎扛走,却在搬起呼延虎的胳膊时,遽然脱力,向后摔上一跤。
时值当下,李持音才重拾神智——以自己弱小的身躯是断然无法搬动他的,她能做的,只能在原地大声呼救,乞求有人能够听见她的呼声。
因此,她一边费力地拖拽着呼延虎的身躯,一边朝四周嘶吼。
每一声都竭尽全力,可每一声都无一例外地散于山川河谷。
许久,她迟迟未能等来想要的回应,不仅嗓子逐渐干涩,她脖子流下的血,也默默染红了她衣领的狐毛。
本就位于雪山之上,气候过低,呼延虎的尸身也在雪地里僵硬起来。
李持音的嗓子已然哭哑,是她,亲眼看着呼延虎流尽鲜血而亡,而自己却对此无可奈何。
爬着爬着,她再度脱力,又摔在了雪地里。
无计可施之下,她匆忙回头看了一眼呼延虎。
此时,她的毛领毛尖挂珠,血滴欲坠,透过这发着腥气的毛领,血色之外,是呼延虎已然僵白的尸身。
斯人已逝,她无奈,只能将他的眼合上,随后直起那双跪了许久的双腿,踉踉跄跄向前走了几步。
忽然,她眼前的道路暗了下来,一道光影遮在了她眼前。
缓缓抬起双目,李持音这才看清眼前之人——是呼延骏。
但此刻的她再也无力继续支撑下去,受惊之心外加寒冷,早已让她身心俱疲。
本就不适宜此地环境的她,嘴里喃喃几声,在呼延骏面前直直倒了下去。
幸好呼延骏反应迅速,他赶忙纵身下马,伸出手握住李持音的小臂,而后借力一拉,一把将其抱在怀中。
他垂目探了眼李持音因惊恐而忽闪的睫羽,指尖正巧摸上她滴血的毛领,于是,他伸直指头,捻了捻上头湿滑的血迹。
此后,呼延骏将目光移开,冷冷地盯着呼延虎躺在雪中的尸身,一言不发。
萧霖和穆宥藏得分外好,竟没让呼延骏发觉异常。
可灌木中的二人,此时面色苍白如雪,眼中惊恐万状,却强自咬紧牙关,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肉中,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自见到凶手的那刻起,萧霖和穆宥立马知晓,为何这场雪猎,会成为改变李持音与姜敔一生命途之举。
不知过了多久,李持音只感到内心慌张万分,她眼前一次又一次重复呼延虎的死状,耳畔反复响起呼延虎喑哑的求救……
她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原已躺在自己寝殿的床上,身旁坐着的,正是姜敔。
“咳……咳咳……阿……阿敔!阿敔!他们人呢!他们人在哪!呼延虎死了!呼延虎他在我面前死了!”情绪激动之下,李持音死死抓住姜敔的臂膀大喊。
姜敔来不及同她解释,磕磕巴巴地答道:“他们都在大殿中商量此……”
他话音刚落,李持音便慌神地爬下床去,跌跌撞撞地推开寝殿门向大殿奔去。
怎么会这样?究竟是谁,是谁杀了呼延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