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记住了,问还有什么。
“还有……血型?我是O型血,身高165,喜欢钢琴和跳舞,上学期心理课测了MBTI,结果是ENFP……”
女孩话里带着哭腔,那双圆亮的眼噙满了委屈,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还有,我已经考过钢琴九级了。我是班长,成绩也很好,不是年级第一就是第二,但是,但是……”
她依旧兜着圈子,不肯说出被叫家长的原因。
所有东西,包括这里的景色,都让她引以为傲。此刻她仍那么觉得,但某个人亲手拆掉了她以骄傲灌注的高墙。
收到消息时,宁蓁已经隐隐约约猜到端倪。
两人的脚步声前后错落,柳树枝上,几只白头鹎在唱歌。
“去坐一会儿吧。”她说。
方善善心不在焉答应了。长椅正对中心小岛,湖水幽深,没有一丝涟漪。
她们沉默着,直到宁蓁拿出竹哨。
真的有必要用这种方式开启对话吗。
她也怀疑过。可今天她扮演的角色不是侦探,而是善善的姐姐。
哨音婉转,白头鹎纷纷落地。
“好、好厉害……”方善善把固执咽了回去,被活泼的小鸟吸引。
宁蓁收起哨子,慢慢梳理着气息。
“之前的非遗报告,是为了让老师注意到你才做的吧。”
她声音沉静,目光落在水里。
善善双手撑在身体两边,手指紧扣住长椅的边缘。
“不是!”
“不是么?”
“不……”
“但你喜欢王老师,对吧。”
那句话碰到埋进深海的锚,女孩的泪水霎时决堤。
“没有,我已经……我现在……”
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
十六岁的她说不出口,只能一遍遍抹掉眼泪,哭得脸颊通红。
宁蓁没有看过去,装作一座冷漠的雕像,倾听人类的哭声。
回避注视就不会让对方难堪。她一直等,等到方善善用掉半包纸巾,肩膀停止颤抖。
“他怎么会知道。”
“因为,”女孩断断续续抽泣着,“我们上课传纸条。”
写在小纸条上的秘密被老师当场打开,你看着他的眼神闪过一瞬困惑,接着变得严厉,前所未有,当着全班人的面说,下周上课喊你家长来一趟。
发生什么了?
怎么回事?
那个好学生要被叫家长?
同学们窃窃私语。一些视线射向你,另一些好奇地流向你的朋友,她脸色苍白,抿着嘴紧张摇头。
你困在座位上,周遭轰隆隆的坠落,天崩地裂。
年龄差意味着权力的倾斜,可高中生太年轻,还不懂。
“为什么不选同学呢。”
“那些男生,要么打篮球回来臭烘烘的,要么课间大讲黄色笑话。”方善善红着眼睛都要表示嫌弃。
或许难以反驳。
十年前,班里的女生也对稳重得体的英语老师心怀向往,只不过没有人像她这么认真。
“其实……我好羡慕你,姐姐。”
宁蓁感到一丝讶异。
善善吸了吸鼻子,继续说:“你那么漂亮,还会吸引小鸟,像公主一样。”
风掀起波澜。
白头鹎依然待在长椅旁,叫声嘹亮。
她浑身僵滞,嘴唇张了张,仿佛生了锈迹。
“可是鸟哨,原本是用来捕鸟的。”
“啊……”
那次报告采访中她有所隐瞒,方善善聪明却意外纯真,从来没意识到这种用途的可能性。
对,鸟哨是用来捕鸟的。缺少录音手段的年代,人们用哨子模拟鸟叫声,再将它们一网打尽,拿去食用或交易。
所谓同类的声音,根本就是一场陷阱。
湖水辽阔,深不见底。宁蓁浸在水里,长发黏着皮肤,全身湿透。
附近应该养着几只鹅,鹅毛的羽轴十分坚硬,如今它们也消失了。地上一滩血迹,阳光似的闪闪发亮。
然后……呢?
急促的呼吸压入耳朵,脑海中一片黑色闪过。
“你也很漂亮,你的眼睛像鸮。”
话题诡异地倒退到五分钟之前。
“噗,‘鸮’是猫头鹰吧!”善善破涕为笑,“你竟然这样子夸人啊……果然,美女的性格都有点古怪。”
女高中生以为对方只是怔了一下,随即转过来称赞她。
风声,叶子簌簌声,熟悉的湖和小道尽头的竹林。宁蓁微微蹙眉,想起这里是学校。
“别安慰我啦,”方善善语调轻快些,“我有自知之明的。那天看见你们站在一起,觉得好般配。”
“那天……?”
“就是,”她撅了噘嘴,小心地说,“后来没做成非遗报告那天。”
“明明发微信说让人少管。”
“诶,你看见啦……因为当时我嫉妒你啊,所以,对不起嘛!”
方善善捉住宁蓁的手臂不肯放开。
“你不会再喜欢老师了,对吧。”
“嗯,我发誓!”
她哭过,又笑了,情绪像暴风雨一样忽来忽去。
宁蓁不知道十六岁的年纪能不能学会释然。过一会儿,二人起身离开,她缓慢回头,感觉自己的一部分留在了长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