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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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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得直白。

她想起那夜奢靡的宴会,想起自己失魂落魄披着礼服求救的时候。

——“我们……是朋友吗?”

而这次,温霖身上的青草香气痒痒地掠过鼻尖,她竟一时感到惶然。

“不会啊。”

我不会抛下你。

“因为我们是朋友。”她说。

因为是朋友才想要见面,因为是朋友,所以看见彼此的脆弱,伸手撑住对方的肩膀。

两人各自缄默半晌。

温霖放下解答之书,厚重的封面从指缝滑落,压实。

一道轻声,空气别扭地撩动纸张。

“……傻瓜师姐。”

他留了个侧脸,垂眸低喃。

孩子们的喧闹涌入双耳,她错过那句话,只看见他背后暖黄的灯光恹恹地暗了。

宁蓁上半身探过去,表示疑惑。

但仅仅一瞬,师弟的神色就由阴转晴。

“没什么。”长睫毛衬得他眼里的笑意清澈见底,“对啊,好朋友,以前也是。”

“以前”指的是信件来往的日子。

她“嗯”一声点头。

出了书店她还想着这回事。珍贵的稀少的朋友,两个字磨得牙齿酸软,和他的名字一样难说出口。

长街的门店玻璃明净透彻。宁蓁转头,看师弟映在上面。她喜欢他走路的模样,像滚动的风,喜欢他把人圈进怀里时微微前倾的弧度。

喜欢……吗?

看着看着,两人的倒影无意间交叠。

噌——

刹那间,脑中闪回尖厉的啸叫。

怎么回事?

耳朵里剧烈地撕裂,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在这一刻响起警报。

切割的声音,撕裂的声音,刺痛的声音。

第二次了,交错的身形浮向平整光滑的物体,恍惚之中,她眼睁睁目睹一个女孩躺入水深处。

是她么?

还是别人?

要怎么做,才能看清?

“师姐!”

一眨眼场景又变。面前晃来一只棕色纸袋,捏出了折痕,散发着薯条的香气。顺着手腕向上,卫衣袖口缝着活泼的小狗图案。

温霖提起麦当劳晃了晃:“拿到啦。”

“好香。”宁蓁回过神。

用第三人称看待自我的症状叫做解离障碍,一种慢性创伤后遗症。心理医生判断她时常发作,需要主动寻找现实的锚点。

没关系,她盯着他腕上的小狗,我找到了。

他们走出商场。车内私密而安静,与九年前的喧闹截然不同。

“话说,高中的时候师姐和姨妈一起生活么?”

纸袋清脆地响,温霖从驾驶座递来麦香鱼,顺口问。

“嗯……”她接过盒子,“算吧,我转学的事情是她办的。”

当年宁蓁一靠近高中就头晕反胃,最后连门都出不了,只能坐在床上浑浑噩噩掉眼泪。姨妈守着房门吼,拖她去看医生,做胃镜,最后充当监护人办下转学手续。

她逃离了噩梦,但李肃没有问过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转学啊……”

两人一前一后坐着,似乎比九年前离得更远。眼看气氛又要冷下去,他刚想说点别的绕开这个话题。

“我和姨妈就像粗鲁的人捡了应激的猫。”

温霖看向后视镜,师姐捧着蓝白色纸盒,一时没掀开。

“那,谁是人?”他问。

“都是人,”宁蓁面无表情,“也都是猫。”

没多久车子重新启动。她熟识路线,闭着眼睛也能画出两侧的街景。如今树木颜色深了,油润的,却远远泼来一阵生疏。她忽然发觉她们已经大半个月没见了。

楼上的窗户千篇一律。她问:“你可以在门口等我吗?”

温霖自然说好。他原本可以在车里等,但一个小时后他开始庆幸这个决定。

电梯呜咽地往上滚。宁蓁掏出钥匙,转得很轻。客厅里没有人,她踮起脚尖蹭着米色的瓷砖,害怕发出任何动静。

目标是杂物间。快到阳台时,空气飘来一股烟味儿。

躲藏失败,她忍不住想咳,闷红了眼睛。

“哦,你啊。”李肃手里夹着烟,转身。

宁蓁在原地站着,等姨妈吐一口烟雾,隔开两人的视线。她有个毛病,几天不和李肃讲话就变得束手无策,好像她们的亲缘每天都被流水冲淡。

李肃看她不说话,问:“干啥来了?”

她又走神,心想上次站在走廊里是春天,在这儿听见方善善与同学嘲弄般的闲谈。

而现在还是春天。

“找姥爷留下的刀。”她被呛得咳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做鸟哨呢。”

姨妈笑了,牙齿之间析出白雾,雾气向上飘,扯起嘴角。

她分明是风风火火的人,嬉笑怒骂都要高调。今天反常,宁蓁心中惴惴的,莫名退让一步。

“原来你知道我不喜欢。”

她怪李肃当初擅自安排了非遗节目的事。从小到大都这样,被编排,被推着走。但这次她说出来了。以前人和猫总是各自生闷气,因为她们无法沟通,现在她开始相信只要说出来就会好一些的。

“你不喜欢的多了,”姨妈怨道,“世上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

宁蓁屏住呼吸,走向杂物间。

“对了,你和你男朋友最近怎么样?”

“谁?”

她回头,有些错愕。

“就那个莫总。”

女人继续抽着烟,她隔了一米远,嗅到她鼻息里的焦油。

宁蓁后知后觉,发现姨妈的脸淹在白烟后面,那么生硬违和。

“……”

她眼看着这次和解走上老路。

“你也快二十七了,早点安定下来,我好省心。”李肃不允许房间有一刻安宁,“以前的邻居宋阿姨,人家女儿,刚刚发来喜帖……”

姨妈知道她不喜欢鸟哨,但也仅此而已。宁蓁没在听了,脑内编织起荒诞的故事。

——“我想养只小狗!”

——“妈妈以前也养过看家的小狗,喂它骨头,和朋友在院子里聊天,走到哪它跟到哪儿。”

——“哇!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啊,院子被强拆啦,估计狗也被人带走炖狗肉咯。”

走廊里,李肃洋洋洒洒摆出宋阿姨的近况,最后一句鬼打墙似的回到原点:“你要几时才成家啊。”

她突然惊醒。

“那么急着把我甩出去,我是你的累赘吗?”

宁蓁没有用“姨妈”这个称呼。

很多时候她都刻意忽略这两个字。李肃是妈妈的姐妹,她们一定有相似的地方。童年时期,她天真地想,为什么姨妈不可以也是妈妈。

阳台有风,呼啸着闪烁。宁蓁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可能眉毛紧紧锁着,险些哭出来。

“你……胡说什么!”

李肃脸色变了,慌张,又带着轻蔑,像在审视醉倒街边的酒鬼。

“我是姥姥,抛给你的累赘吗。”

宁蓁又问了一遍。

眼前净是翻飞的窗帘,静默的悲怆的白。她想起姥姥曾经住过这么洁白的病房。姥姥,妈妈,嘴唇上下相撞,碾出沉钝生疏的音节。孟老太太留下了遗言,她却不清楚那名老人和妈妈有过怎样的交情。都过去了,也都来不及了,她和世界的连接越来越浅薄,如今连夏天都不愿意再来了。

烟头渐渐燃烧,伴随着肺里挤出的呼吸。终于,李肃肯从正面瞄一眼这个外甥女。

“姥姥?”姨妈冷笑,“那就是你姥姥的托付。”

“托付。”她机械地重复。

“她要你以后有个依靠。”

母亲的遗言犹在耳边,所以李肃一直把她往外推,推进别人怀里。依靠是依赖和靠山,李肃忙忙碌碌过了大半辈子,深知没有人能独自活在这世上。

但是她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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