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念被林知韫拉进了副驾驶,她自己坐进了主驾,倾身为陶念系上了安全带。熟悉的气息又一次向她靠近,陶念的心不自觉地跟着颤了颤。可是她已经累了,心里上虽然想躲避,但是身体上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了。
她低头看到林知韫手上被咬出的齿痕,冰凉的指尖不自觉触碰了上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声音低低的,嗓子也已经没出息地哭哑了,想起了她的怒吼、沉重的关门声,又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林知韫没有躲开她的触碰,语气却极其认真地说:“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陶念看着林知韫细长的双眉,柔软微翘的睫毛,湿润的眼眸,眼神里柔软得不像话,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这样的眼神里了。
林知韫,你问我为什么哭,那你呢?
林知韫叹气,伸手抚着陶念蓬乱的头发,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执拗又散碎的她。
有人说,老师总会有偏爱的学生,或乖巧温顺型,或踏实可靠型,或学术拔尖型,而更具特殊性的当属“性格契合型”——面前的这个人,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固执啊。
林知韫移回侧着的身体,正坐回了主驾驶上。
此刻的陶念依然觉得脑袋晕晕沉沉的,后知后觉地觉得有点冷,身上有些发抖,不自觉地裹紧了外套。
林知韫按下启车键,空调的风量旋钮被拧到最大。
此刻静悄悄的,车内只有空调的风噪声。
“林知韫,你不要管我了……其实我的选调期,只有一年。”陶念的神色变得冷静了起来,她转头看向林知韫。
“那一年后,你有什么打算?”林知韫心里一惊,月色里的神情有些朦胧,有些让陶念捉摸不透。
“还没想好。”陶念如实回答,但还是不甘心,还是想知道林知韫到底怎么想。
林知韫沉默了几秒,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缓缓说道:“不要留在晋州。”
“是啊,我也这么想。”陶念觉得胸腔内一阵悲鸣,但脸上却挂着一抹笑。
要有多骄傲,才会这样言不由衷。
她知道,她不能再向前走了,到此为止,彼此都体面。
林知韫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她心底里升起了一丝隐秘的不舍,又被她狠狠地按下。
自己的学生有更好的发展,林知韫,你应该为她开心,为她骄傲的。
“念念,你还年轻,你才二十五岁,你会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去你想去的地方,拥有更广阔的未来……”林知韫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听不出喜怒:“晋州是个五线小城市,就连潭江省的教育,相对来说都比较落后,你的个人发展也会比较受限……人要往高处走,要到能滋养和托举她的地方去。”
不要像我一样,长期在紧张的人际关系和充满压力的环境中浸泡,最终变得暗淡无光、心烦气躁、歇斯底里。
你值得更好的。
陶念曾经想过无数次,重回二十一中见林知韫,会是怎样的情景?
林知韫会一如既往地对她微笑着对你说话,会用肯定和欣赏的目光看着你,她这人不会让你下不来台。也许心底还会偷偷地惊喜,会骄傲——这么多年没有重本的学生,自己考上了京师大学的研究生,还考上了教育局,会不会让林老师扬眉吐气?
结果,她没想到,她心心念念的这一天,让她心碎了无数次。
谢谢你啊,林知韫,谢谢你手起刀落不给我留一点幻想,谢谢你头脑冷静心如玄铁,用利刃直直地捅向我的心脏。
“你能不能,把我的微信加回来?”林知韫小心翼翼地问,似是恳求,“你连徐欣欣的微信都留着,为什么……”
“没这个必要了,林老师,你放心,一年以后,我就会离开晋州。”陶念下定了决心,这一刻她无比清醒,因为,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夜色从挡风玻璃渗进来。左侧车窗缝隙漏进的风卷着潮湿的沥青味,和车内残留的薄荷糖气息碰撞。
林知韫发动车子,系好安全带,设定导航「韵香华庭」。车子停入小区车位,她解开安全带,伸手搀住陶念往下滑的车门。
电梯数字跳至4层,林知韫左手攥住陶念手腕,右手食指悬在指纹锁上方。蓝光闪烁,随着“滴”的轻响,金属门向两侧滑开。
这间公寓并不算大,但布置得井井有条,显得温馨而舒适。陶念的东西并不多,但每一件都显得很有品味。她的书房采光极佳,墙上挂着几幅精致的画作,书架上整齐地排列着各类文学经典和现代著作,桌上有一盏复古台灯,看起来很别致。桌面上摆放着几本正在阅读的书籍,最上面一本是《细读与阐释》。
卧室感应灯随着开门动作亮起。林知韫让陶念靠在自己肩头,指尖探到床沿松木纹路时顿了顿,突然发力将人整个托抱上去。将羽绒被打开铺在她身上,顺势褪下陶念的外套,连带皮鞋一起踢到床底阴影里。
林知韫取来毛巾,蘸了热水又拧干。陶念仰面瘫在床头,睫毛挂着细碎的泪光,酒气裹着热气从她泛红的唇角溢出来。眼睛已经睁不开,毛巾掠过脸颊时惊起一阵战栗,感觉一片毛茸茸的东西刺得她有点痒。
待她脸颊微红,林知韫又换上浸过冷水的布巾。清凉的织料贴上浮肿的眼睑,陶念忽然无意识地揪住对方手腕,恍惚间呢喃着什么。水珠顺着毛巾滚落下去,林知韫的眼底荡起了涟漪。
“我不走,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走……”
陶念仿佛听见了她的话,手脱了力,嘴角扯出破碎的笑纹。林知韫给她掖紧被角时,她的呼吸已恢复平稳,瞥见她睫毛向下垂着,像一对漂亮的蝶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