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牛的话音刚落,李老娘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她手里纳鞋底的针线“啪”地拍在炕桌上,“你这话说的,倒像是你娘我老糊涂了?”
张翠翠见状,连忙放下正在缝补的裤子,给婆婆倒了杯热茶:“娘,大牛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李老娘不接茶碗,手指点着李大牛的额头,“三木好歹是你堂哥,当年你爹走的时候,人家还帮着抬过棺材!现在你倒好,发达了就想撇清关系?”
李大牛深吸一口气,蹲到母亲跟前:“娘,您想想,三木哥当妇女主任这些年,给村里办过几件实事?杂货铺账目不清不楚,韩家找他麻烦不是没道理。”
窗外传来李三木哼着小调的声音,由远及近。李大牛压低嗓门:“您要真为他好,就让我带他出去闯闯。窝在村里争那点蝇头小利,能有什么出息?”
第二天天没亮,李大牛就被院里的动静吵醒。透过窗户纸,他看见李三木正往板车上装柴火,李老娘在旁边小声叮嘱什么。
“起这么早?”李大牛披衣出门。
李三木抹了把汗:“大牛啊,我寻思着新房还得烧烧,先去拉点柴火。”
新房竣工那天,李大牛把全家叫到堂屋。
他掏出个蓝皮本子:“这是咱家这些年的账,您过目。”
李老娘戴上老花镜,手指颤巍巍地划过纸页。
本子上清清楚楚记着:盖新房借了二叔家三百,舅家两百,大舅子一百五……
“大秋结婚的钱,我做大哥的出。”李大牛又拿出个红布包,“这是六百块,五百还债,剩下一百办酒席。”
李三木眼睛都直了:“大牛,你哪来这么多……”
“广州挣的。”李大牛直视着他,“三哥要是信得过我,明天就跟我去火车站。”
屋外突然传来拖拉机声。众人出门一看,张翠翠正从车斗里跳下来,怀里抱着个纸箱:“大牛,省城捎来的加急电报!”
婚礼定在国庆节。
这一个月里,李大牛忙着新房收尾,李老娘颤巍巍地从枕下摸出个布包:“我有钱……大牛,你把新房好好拾掇拾掇,别让茵茵娘家看低了……”
分家契是在村支部签的。支书亲自做见证,笑眯眯地看着李大牛按下手印:四间新房,李大牛两间,李大秋两间;三间老屋,李老娘一间,李大秋一间,李大牛一间——实际上这三间已经卖给韩家,只是让李家暂住。
村广播里,费翔的《故乡的云》断断续续地飘着:“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李大牛突然想起李梅信里的一句话:“村子太小,什么都要争。”而现在,李家争不过了。
开往东北的绿皮火车上,李三木叼着烟,翘着二郎腿打量窗外飞驰的景色。他今年三十有五,比李大牛还大两岁,眼角已有了深深的皱纹,但那双眼睛依然透着精明。
“大牛,你说这参能卖多少钱一斤?”他吐着烟圈问。
李大牛正清点着口袋里的钞票,头也不抬:“小姑信里说,今年野山参收购价涨到二百八一斤了。”
“嗬!”李三木眼睛一亮,“那咱们这趟……”
“别想太多。”李大牛打断他,“先看看货再说。”
车厢里弥漫着泡面和汗臭的混合气味。李三木突然压低声音:“大牛,你说实话,为啥非得拉上我?”
李大牛抬眼看他:“你不是想挣钱吗?”
两人对视片刻,李三木咧嘴笑了:“成,哥听你的。”
省城工艺美院的宿舍里,李梅拆开李四果的来信。信纸上的字迹比往日潦草:
“小妹:
师傅介绍的凉茶铺姑娘叫阿珍,人挺好,就是她妈要求我必须住她家。我想想咱老李家的男人哪有住媳妇家的道理?
最近总想大牛哥说的牛仔裤买卖。学手艺来钱太慢,我想试试做生意。你帮我问问大牛哥,上次那些货卖得咋样?”
信纸最后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牛仔裤图案。李梅摇头苦笑,这个弟弟啊,到底是沉不住气了。
广州西关的茶楼里,李四果如坐针毡。对面的阿珍穿着粉色连衣裙,正小口啜饮菊花茶。她母亲何姨则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李四果。
“四果仔,”何姨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你要是同意,结婚后凉茶铺二楼给你们住。你继续学手艺,阿珍看店,多好?”
李四果盯着茶杯里漂浮的菊花,突然想起老家办喜事时的大碗茶。那里头的茉莉花,可没这么精致。
“阿姨,”他憋红了脸,“我、我想再考虑考虑……”
回到出租屋,同住的潮州仔阿明正蹲在门口剥蒜。
“四果哥,听说你要做何家女婿?”阿明挤眉弄眼,“以后发达了别忘了兄弟啊!”
李四果闷头进屋,摔上门。窗外传来邻居的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