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醉仙楼。
京城的冬天好似比往年更冷一些,窗外寒风料峭,窗内却是温暖如春。
醉仙楼最大的包间里,懒懒散散歪着几个少年,锦衣玉袍散落一地,满屋酒香弥漫。
隐隐传来更夫的叫唤,已是三更天,鸡睡狗眠的时辰。寻常人家的美梦都已做了几轮,便连彻夜不休,轻歌曼舞的醉仙楼此刻也显得有些冷清。
王承打个哈欠,不耐烦地“啧”了声,站起身来凑近窗子向外瞧,
“我说霍二,你大哥今日到底来不来?我可先说好,为着今天,连芸娘的面我都没见上,要是不来——”
他边说边转身,眼神触及少年的那刻,猛然噤声,呼吸都为之一滞。
这是霍青墨?那个懦弱胆小,整日低着头跟在他们后面的又坏又蠢的小纨绔?
又蠢又坏的小纨绔此刻正睁着小鹿般懵懂的眼睛呆呆地瞧着他,脸上带着不知是被酒气还是热气蒸出的红,长眉微蹙,红唇微张,墨色的长发散开披在身侧,红色的外袍松松掩着,露出雪白的里衣,衣服的领口似乎有些太松,隐隐露出精致而白皙的锁骨。
周围人的视线或明或暗地落在他的身上,而视线的主角却一无所知。
他像是极其怕冷,恨不得整个人都要贴到炭盆上去。
王承眼尖,看到那人红色的外袍下白皙的脚正踩在一个小巧的暖炉上,露出的脚趾浑圆莹润。
王承觉得自己定是酒吃多了,要不为什么会突然觉得一个男人的脚如此可爱?
尤其那个男人还是个臭名昭著的纨绔。
少年似乎发现了他的视线,露出的脚趾蜷了蜷,极其快速地收了回去,红色的袍角微荡。
周围人的表情都有些遗憾。
王承突然有些口渴,他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准备继续谴责,出口的话却突然变成“你很冷吗?”
语气温柔得过分。
霍青墨有些惊讶,鸦色的羽睫轻颤。
【他是在向我示好吗?】
他在医院呆的实在太久,久到他都忘记怎样与人交往,怎样判断一个人是假意或是真心。
更何况骤然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他的身份还是一个心理阴暗,无恶不作的大反派。
他的声音很轻,但系统还是感受到了他的期待。
【是的】
系统给出了违心的答复。
只要不影响任务,让宿主开心一些,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霍青墨笑了,像是寒冰乍破,整张脸瞬间有了光彩。
“谢谢你,我不冷,”是少年人青涩的声线,像是荷上初露滚落,又似玉石撞击。
他顿了顿,向旁边挪了挪,让出最靠近炭盆的位置。
“你在窗边站那么久,要不要过来暖和一下?”
王承鬼迷心窍地应了声,等到坐下时整个人都还是晕晕乎乎的状态。
周围人嫉妒的视线像是要把他穿出个洞,王承盯着炭盆,脑海中却是刚刚霍青墨向他招手的一幕,眼睛亮亮的,红唇一张一合……
王承的脸突然红了。
【他有点可怜。】
霍青墨有些感慨,
系统看了看满面春风的王承,再看一旁鼻头红红的宿主,陷入了沉默。
霍青墨自顾自地说下去,
【他明明很冷,却还想着关心别人。如果不是我叫他,他或许都不会过来,只能默默受冻。】
系统:......
他吸了吸鼻子,
【或许很少有人关心他,他也习惯了自己承受了一切而不向别人诉说,可我们分明差不多年纪......】
【系统,我想爸爸妈妈了。】
*
霍青墨是病死的,死在了十八岁的生日当天。
桌上写着“身体健康”的蛋糕还没切开,拿着塑料刀的手便无力地垂下,病态的苍白,极度的纤细。
系统就在这时候找到了他,以三年寿命的条件与他做个交易。
【如果任务完成,我就能再活三年是吗?】
系统有些心虚,三年寿命的确太少,不过这已经是他能拿出的最大筹码了。
要不是怕反派数据流的突然逃逸惊动上面,它也不至于如此匆忙地寻找任务者,更何况这个任务者看起来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出乎系统意料的是,霍青墨答应的很爽快。
他甚至没有问任务的主题是什么 ,只提了一个要求。
【能不能请你让我爸爸妈妈不要那么伤心?】
病床旁霍母抱着床上的少年哭的撕心裂肺,霍父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纯白的灵魂飘来飘去,却无法触碰到现实的一切,他很想开口告诉父母,“你们不要哭啦,我已经很满足很开心啦。”
“你们有自己的人生,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因为我而难过。”
可一切只是徒劳无功。
霍青墨挫败地缩成一团,那是系统第一次看到灵魂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