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漫天,游客四散,湖心馆周围渐渐安静。
杨泠澈迷蒙睁开眼,望向不远处的模糊人影,尽管置身陌生地域,这一觉却睡得过分踏实安稳,只觉每根骨头都是松散的,不知今夕何夕。
视野里花晚莲的面容渐渐清晰,存在得自然而然,仿佛这几年的生活只是一场梦,醒来自己仍是少年,正和眼前人逍遥地行走旅途中。
但是花晚莲的表情让杨泠澈神智慢慢归位——他眼睛虽然注视自己,心思却落在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什么眷念已极的人,令他半是甜蜜,半是落寞。
是谁?
感觉到目光,花晚莲骤然回神,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幽深黑眸——
那眸中含了太多情绪,凶狠地、狂烈地击穿花晚莲的心脏,整个人仿佛猛然被打空,连灵魂都变得酸涩。
恍惚间,花晚莲想:她为什么这样看我?
就好像她爱着我,已经孤独地爱了很久。
一时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杨泠澈慢慢坐起,盖在身上的雪色外袍滑落,他抓住又往肩头裹了裹。
看见横躺花晚莲掌中的醉雨,他探长手臂去拿,花晚莲略一犹豫,终究没有阻止。
※
花晚莲十五岁生辰,云衣楼为少楼主摆的宴席上,未出现楼主花粹馦的身影。
无人对此感到讶异,花晚莲自己也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随着花粹馦闭关的时日一次长过一次,楼中弟子们心知肚明,尚且年幼的花晚莲已是实际的云衣楼执掌。
因而当临近散席,当花粹馦忽然出现在大堂外,堂中刹那惊得鸦默雀静。
花晚莲在一瞬的愣怔后,立刻起身:“父亲。”
“嗯。”花粹馦淡淡应了声,平静扫视堂内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动。
花晚莲站立当地,看着花粹馦缓缓走近。
花粹馦在他面前停步,无言端详他片刻,冰封的面容终于流露一丝温情,按着他肩膀道:“十五岁,就不是小孩了。”
十五岁。
花晚莲此刻还无法知晓,十五岁等着他的有什么。
他只想到,十五岁的父亲已经声誉鹊起,不禁开口:“爹……”
花粹馦却摇头,截断了他的话:“我今日来,为送你一件东西。”
他略略转身,让云衣楼众能看清楼主的动作——
手腕一抖手掌一翻,稳稳托出一管玉箫,灯光透过,温润如水。
所有人都怔住。
那是花家的传家之宝,也是花粹馦扬名江湖的武器。
他全无留恋之意,淡淡一笑,委付长子。
花晚莲郑重接到手中。
彼时,未来的日子里将与其瞬息不离可谓是天经地义的事。
何曾想,当触摸到迷云扇,他心里竟会升起向往。
杨泠澈看出他眼中的光芒,未加思索已道:“造扇的铜匠久为沐易水阁铸器,乃是杨家最亲的下属,晚莲若信我……”他犹豫一瞬,话仍旧出了口,“将玉箫予我带回,可比照打造一管分毫不差的铜箫。”说完,自觉逾矩,摸了摸鼻子,“不过,云衣楼的宝贝,如此不妥。是我草率了,抱歉。”
花晚莲却不假思索,抽出玉箫递给杨泠澈:“多谢。”
杨泠澈呆滞,继而笑起来,接过仔细收进怀里,迷云扇点了点自己心口:“一定无瑕归还。”
“放心得很。”花晚莲含笑道,“是我添了麻烦才对。”
杨泠澈拍拍他的手臂:“别跟我客气。”
轻易将传家宝交给外人,回到云衣楼会遭受何等责罚,当初的花晚莲根本不在乎,事后也从未后悔。
他愿变成那管箫,贴在他心口随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