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与心理预期相差太大,极易让人的情绪瞬间起落,不是上天就是入地,赵云澜突然又有了沈巍瞬移离开他之前的那种压迫感和恐惧感,他开始气急败坏,想去取闲置在小桌子上的纸板,不敢放开人,只伸长一只脚去勾,偏偏那张桌子长了四只圆滚滚的“脚”,赵云澜两下没勾到,急得生火,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挫败地把它一脚蹬开了。
小桌子一路溜向房间另一头,桌面上的纸板四散滑落在途中,赵云澜并没放弃,他转而抱起沈巍,一边用脚踢着归拢地上的纸板,一边压着无名的火气带着哭腔念叨:“神他妈对不起我,神他妈早就该放手,多早?多早?第一眼见你时吗?知道你是地星黑袍使时吗?为我淘换能量时吗?拿自己的伤去换大家的命时吗……”
赵云澜还不确定沈巍听不听得到,可太久没说话,开了闸就关不住,心里又着急,一时间就有些缺乏耐心。
沈巍平静地倚在赵云澜胸前,虽然看不见,但随着他移动的脚步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颤,不知是晕眩还是他真的飘了起来,当听见他说“第一眼”时,沈巍整个人就像从纵横交错的万年绑缚中轻易地飘到了时间线外,眼前立时浮现出浩渺星河、巍峨群山,还有那个青衣长发、侃侃而说的海星领袖——昆仑;没有背叛和杀戮、没有牺牲和离别,那一刻完美得无懈可击!
还能回去看一眼,真好,沈巍想,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原来心里装着那个人,死亡如此美好!
赵云澜才够全了所有纸板,堪堪就地下蹲,忽觉臂膀一沉,沈巍的头从他胸前滑落,空悬了下去,与此同时,他手腕上好些天不作怪、几乎被遗忘了的预警器突然爆发,在一瞬猛烈又短暂的激颤后,没有丝毫余波地嘎然静止了,仿佛遭遇到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信号被全体掐断了。
沈巍的生命体征已经衰弱到无法探测了——这是赵云澜唯一能想到的,他惊恐万状,破声呼唤,可怀里的人不再说话、不再睁眼、不再颤抖……
他霎时领悟他方才就是在作自我了断,话出口了,他也彻底放下了、放弃了!
有那么几秒钟,赵云澜没思想、没声音、没任何反应,只是抱着沈巍,单手捧着他的脸,一眨不眨、不悲不恸地呆看着……而后,突然,他像被生薅掉一撮头发,霎时就痛炸开了,对着沈巍的脸猛拍猛打,近乎愤怒地厉声嘶喊——
“你的话说完了,我的还没说呢,你怎么能那么狠心,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这是惩罚吗沈巍,你非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吗,绝情断爱、不死不休……你,你,你还是我的沈巍吗?你心里还有没有我了?”
这句话到了最后,男人的声调开始放软,拍抚过爱人的手掌颤抖着开始收紧,渐渐攥出一个爆筋突骨的重拳,他仿佛依然怒不可遏,却又狠不到底,以至于说出来的话刚中带柔、绵里藏针,听起来有些森冷阴恻:“我说不放手就不放手,你敢下黄泉我就敢闯鬼门关,听说人死了以后,生前的病痛残疾都会消失,那时你就又能听见我、看见我了,信不信我照样喋喋不休、死缠烂打,有恩报恩、有肉吃肉,不然你以为‘鬼见愁’的称号是怎么来的……”
沈巍此时处在一种与死亡殊无二致的真切体验中,或者说他确确实实正在步向死亡,身体丧失知觉和动力、意识升腾如梦似幻,赵云澜拍他、摇他、把他搂得近乎掐进自己的骨肉里,他感觉不到,但他还能听见他的声音,也知道这是与他最后的牵绊了,等“死透了”,牵绊也好、牵挂也好,都会随着听觉一同寂灭,而后死生相隔,永失音讯、永不再见……
爱有时、伤有时、悲痛有时,暂时的撕心裂肺后,“沈巍”终将在赵云澜的生命里成为过去——结局已定,定局即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