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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困柳是被一道雷惊醒的。
雷声平地嘶吼,刹那间劈裂天空,炸出惨白的光,贯穿漆黑视野——
“呼,呼……”
他满身冷汗地坐起,犹如午夜惊醒的一缕幽魂,他扭头,床幔飘动,瓢泼大雨狂砸窗子,由缝隙渗出了水,已经快流到床榻边。
外面隐有人声,似乎有不少人被这场暴雨吵醒,细碎话语和烛光透过门上油纸,惶惶不安。
晏困柳缓过心悸,踩上竹屐,随直觉来到窗边,推开之际,恰逢一道雷再度浩然劈下。
那道雷自下而上撕开,仿若乾坤再造之势,劈于遥远的山头。
雨水在开窗的刹那便被狂风吹进,湿了开窗人的衣袖鞋袜,晏困柳暂顾不得这些,脸上挂着雨珠,眼珠映着那道狰狞白光,捕捉到那缕熟悉。
是劫雷。比秘境中裴无心那场要盛大数倍,也定凶险数倍。
有什么变动了。
他若有所感地点开攻略目录,裴净台那栏的数字正在飙升,在跨过及格线前悠悠止住:48.6%,51%,54%,59%……59.9%。
那劫雷的方向,应是巽风。
在这个世界,六界皆受天道辖制,凡人修仙成神实则悖逆天道规律,越往上爬雷劫自然越凶险,到最后成就寥寥无几的天才,至于现在,如此天才已然消弭。
而裴净台正值越阶洞虚,算当下道界第一人,哪怕早有预料闭关修养,面临这般劫数,亦是百死一生。
天雷之下,但凡道心有丝毫裂缝,存踌躇未断之念,往来百年修炼和无上修为皆会刹那成灰。
瓦猫在脚下叫来叫去,似受不了雨水,咕噜半晌也不见人理,终是忍无可忍地一下跳起,扑向窗户关掉。
砰的一声。
心上余惊未消,晏困柳眨了被雨水模糊的眼,不知是何感受,垂眼看着脚下叼他衣角的瓦猫。也好,渡劫必然出关,他不用担心这骗子闭关个十年八年的见不着……
忽地,他肩上一重,背后温意融来。
“怎么傻愣着淋雨。”
这声很突然,却没有惊到他。他肩头多了件干燥长袍,侧头抬眼,果然见到一双墨眸,唇动了动:“谢……你又不叩门。”
仇欺雨嗯了声,挺拔鼻梁错落着阴影,目光如一潭幽深湖水,沾湿了他的眉眼,又渐渐向下移去、停留许久。
晏困柳下意识舔了下唇,抿住,心像是被羽毛梗轻敲,挣扎着跳了两下。气氛涌动异样,他拢了下宽大的外袍,手指搓弄上面绣样,率先移开视线:“来干什么?”
“看看,听到雷声了罢,吓醒了?”
窗子仍哗哗作响,晏困柳抬手扣了锁栓:“不会。我没那么胆小。”
“那便好。”仇欺雨顿了顿,三个字似在唇间反复品味过,卷上一些不易察觉的情绪,“晏困柳。”
奇怪。很奇怪的感觉。
晏困柳又抬眼:“干嘛。”
“跟着我念,四象归元,太乙守护。”
晏困柳听出这是法诀,提醒:“我没有灵力。”
“我知,这八个字总归记得住,若是遇险,念一遍便可逢凶化夷。”仇欺雨,“念一遍,我听听。”
“这么神奇?”就八个字。
“嗯。”
他又问:“怎么突然教我这个?”
面前人很直接:“怕你死。”
“……”
闷雷再响,灰白的光隔着油纸窗忽闪,映亮刹那,窗前两人在地板上扯出细长影子。
“抑或说,你如何想呢,”仇欺雨抬手拢住他脸侧,指腹虚抚过眼睑上的两点红痣,“你这双眼不是总能轻易看清任何人所思所念,看得出我何时想杀人,何时会留有余地,何时不会拒你,嗯?”
仇欺雨从第一眼见这卖乖惹怜的狐狸长相,便知这人再狡黠不过,每次对视、斜睨、偷觑,其中闪烁的探究,试探越界的意味,他都瞧得清楚无比,又从何时厌恶到默许、享受这样的目光。
——是的,享受。若是那双眼独一无二地注视着他,或者像梦中那般水意潋滟,染上漂亮的浅红,他会无比享受沉溺于此。
眼睑敏感而单薄,指腹轻易激起细微麻痒,温吞热意一路钻进尾骨,让晏困柳不禁眨了下眼想要清掉,往后躲了躲:“……哪有那么灵,我又不会读心。”
“你看得出。”
晏困柳不去看对面男人意味深长的眼,他咬死:“我看不出。”
“装傻,还会装睡,”在裴无心面前勾动人心,仇欺雨过去将他抱起时那眼睫颤得跟蝴蝶翅膀似的,还偷偷瞄,叫人又爱又恨。仇欺雨眉梢轻挑,“鬼灵精。”
晏困柳当时的确藏了几分顺势勾搭裴无心的心思,等着人伸手碰他然后抓个现行、刺激一下那暗流涌动的情感,谁料仇欺雨突然回来,吓得他心里一突,后面准备好的试探全都无疾而终,死死闭着眼,装睡成了真睡。
青年眼睫颤了颤,玻璃珠似的眼倒映深夜中的破碎光影,装聋:“哦,现在太黑了,我看不清。”
话音刚落,屋内烛火自亮,男人英挺轮廓映着微光:“看着我。”
“……”
晏困柳慢吞吞地转回头,目光像只蜗牛似的爬回前面人的脸上,黏住,缩到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