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其实他早就看出了那双眼眸呼之欲出的情感。晏困柳对这方面一点都不迟钝,甚至机灵得很,他不会承认的。
有时,有那层壳隔着才更吸引兴趣不是么。
一声轻笑传来,仇欺雨不知怎的放过了他,转而道:“念吧。”
晏困柳当即麻溜念了遍,一字不差:“四象归元,太乙守护。”
“不错,”仇欺雨颔首,随后道,“我要走了。”
走?
他心念一动,今晚的异常似乎有了解释:“去哪?”
“沧溟。伸手。”
沧溟。是书中妖界最初的名字。
晏困柳思绪流转,下意识照做,看仇欺雨抓住他的手,指尖金光于手心绘着什么,刚想问句为什么走,就被人打断道:“还记得血契么?自明日起,每日夜黑之前唤我的名,说一句……”
话音最后几个字,随仇欺雨俯身的动作洒到他耳廓上,绕了个旋儿才钻进去。晏困柳愣了愣,想抽手时已经来不及了,画符沉入,金光消弭。他耳尖通红,瞪眼:“你!”
原是在这儿等着他呢!说、说什么,亏他也说得出口!
“嗯,我。”
晏困柳一口气憋住,不上不下,甩手。
他不说还要他死不成!
“不说也不会死,但有灼心之痛,”仇欺雨却像他的蛔虫,虚点了下鬼灵精的心口,轻飘飘地警告道,“我的血流在这儿,别故意犯戒折磨自己……除非你想见我,然后被我捆走。”
“……”
“在我归来前,护好自己。”仇欺雨最后道。
晏困柳垂眼,状似随意地嗯了声,在身侧脚步兀然消失时,还是下意识回头。
视线内只余空荡屋内,刹那间仿佛深夜梦回的缥缈虚影,黄烛炸出花,拨动火苗,雨水已经漫到了桌下,像是印于这间屋子的泪痕,曲折崎岖。
仇欺雨真的走了。
叩叩——
房门上多了道影子:“困柳,你可醒来了?”
瓦猫又跳上来,钻进他的袖子,晏困柳打开门:“穆哥哥,何事?”
“东方天有异象,怕是天道屏障生变,到时两界边境闭合便糟糕了,我们需尽早回山——你身上湿了?”
“窗子被雨冲开了。”
穆凉玉似乎是想顺手施个清洁诀:“嗯,收拾好行囊,我们连夜出城——”
晏困柳今日第二次说这句话:“我没有灵力。”一个小法诀的灵力都无法在他体内停留成效,绝灵体这样一个鸡肋的体质,也就勉强利用符咒蹭下存好的外部灵力。
“忘了。那快去换件衣服罢,路上着凉就麻烦了,”穆凉玉看了眼走廊,“你看到仇公子了吗?”
晏困柳顿了顿:“他走了,不知道去哪。”
“走了?”穆凉玉一愣,“好。”
晏困柳衣服都是随穿随买,除了朱砂串和金孔雀羽,他无甚重要东西,捞上一沓发带和几包惯用的香,裹好身上墨黑长袍,很快便收拾好,拎着个小布袋同萧广白一起下楼。
其余几人已经在楼下等待,临时赁来的几匹马原地踱步,上方一层银白屏障漂浮,遮挡住了瓢泼大雨。
“这个收进我的芥子吧。”萧广白如此道,抬手接过他手中的小布袋,“那个仇公子就连句话都不说便自己走了?”
晏困柳嗯一声,腾出手紧了紧自己的发带——这段时间,他总算学会好好扎头发,尽管是最简单的马尾。
“在这种关头行踪诡异。你不觉得有些可疑么?”
晏困柳没想到他还挺敏锐:“还好吧。”
“也是,他总和你黏在一起,都不理别人的,”萧广白凑头过来,像是终于逮到空隙说坏话的小妾,飞快道,“但我还是觉得奇怪,每次他一消失,总会有意外情况,秘境是一次,凶煞是一次,鬼市无间坊又一次,尤其他口中那伤而不杀特意留个伤残凶煞给后人的怪人,怕就是他自己。”
“……”虽然某人的直觉很准,但这么说,每次他也是消失的一个呢。
“我这么说你不会不高兴吧?毕竟你们之间那么好,”萧广白越说,那莫名的幽怨越甚,“你认识他比认识我早,他还救过你。”
而晏困柳则是敷衍偏心的官人:“没有,怎么会……”
“总之,依我之见,他绝非表面一般简单,你难道没察觉什么异常——”
晏困柳一路嗯啊应着,几步跨出门口,暴雨模糊了世界,温雪蝉抓着缰绳,冲他们招下手:“上马。”
门口拐角忽地冲出一个人影,脚下不稳眼见栽倒在台阶上,他下意识伸手,一把捞住湿漉泥泞的手臂:“小心。”
隆隆——
雷声响起,那人抬起头来,帽兜半落,雷光映出那半张布满扭曲疤痕的脸,仿若恶咒一般。他微怔:“你……没事吧?”
那人明亮的眼闪了闪,嚅嗫抽手,匆匆鞠了一躬,转身跑去,停于裴无心马前,喊道:
“裴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