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萧广白诶一声:“那不是小妞吗。”
晏困柳恍然,看向那道雨中细瘦萧索的身影:“她就是小妞?”
他们深夜一出门,她便目标明确地跑来,这是在附近蹲了多久。
“裴公子。”黄小妞仰头,手上指缝嵌进泥土,看着马背上一身皎洁鹤袍的人。
马首受牵,安分垂下,一双无情无爱的冷瞳看来,明明只有上下之差,却仿佛遥不可及。她瑟缩一瞬,又想起那件体面遮盖了耻辱的外袍,抱着希冀道:
“你还会回来吗?”
裴无心回答格外决绝,不留余地:“不会。”
黄小妞唇一颤,下颌绷紧,低下头,水珠脸上滑出倔强的清痕。
其实她也早知绝无可能,这样如玉树琼枝般的人,怎会屈身泥沼草窝中。
穆凉玉看着前方,没说话,温雪蝉开口道:“快回去罢,风雨寒凉,当心坏了身子。”
她沉默须臾,抹了把通红的眼,兀然跪下,声音嘶哑:“感谢诸位仙君救命再造之恩,小女妞儿在此送别,身贫位贱,唯一颗诚心愿日日祈福,祝诸位一路顺风!”
堪称铿锵的尾音没于雨幕之中,反弹寂静。
一把油纸伞递到面前,她顿了顿,侧眸便见方才扶过她的青年。
晏困柳冲她笑了下,将伞放进她脏污的手中,温和地拍了拍,道:“拿好,再见。”
“起来罢,小妞,以后不要跪了,”萧广白也道,翻身上马,“走了!”
“好。”
晏困柳起身应一声,跟了上去。
他们的行程自这声祝语起,一路奔出雨中城墙,跨过最后一道桥,来到无形的天道屏障外。
黑压荒林中,一架轻量飞舟破开枝叶,转动两侧桨叶,搅碎藤蔓,缓缓浮起。
“这是最后一道。”穆凉玉抬眼,看向东方积势可怖的劫云,神色淹没于阴影中。
晏困柳方站稳,跟着侧头看去的刹那,青蓝电光先至面前,霎时撕裂眼珠中的一切景象。
短暂的寂静吊起心,很快,雷声自山头滚滚而来,贯耳炸开!
‘叮!’
晏困柳怔楞须臾,看见弹出的虚拟界面,那在边界岌岌可危的数字跨出了小小一步,顷刻牵动全身——
裴净台:60%。
‘记忆彩蛋启动!请宿主注意查看。’
坠在数字后面的蛋褪去灰色,自顶部裂出一道缝隙,将要破壳。
晏困柳瞪大眼:生、生了?
然而并未如他所料的蹦出一只鲜活小鸡崽,蛋壳碎开,现出一开着细小白花的折枝,周边泛着忽闪微弱的银光,引人去碰。
这是什么花?
晏困柳手指轻触那处,竟传来柔软清凉的花瓣触感,恍若真实。脑中电子音再度响起:
‘正在传输形成记忆……’
一道白光闪过,细微电流擦过身体,他骤然跌入奇异空间。
*
裴净台自见到晏困柳的第一眼就觉得像。太像了。
湖心亭中,一如既往在桌案上放置两盏白毫银针茶,雪叶静飘于茶汤上,他坐在一头持盏,另一头无人相对。
清涩茶水入唇,恍然间,他听到衣料窸窣,对面坐了一人,身姿纤纤,柔软水唇轻启,声音低柔道——
“你不得好死。”
男人眼睫一颤,立刻抬眸看去,然不及看到那面庞,便那缕虚影已消散成烟。
如同数次梦中,他见那道牵引心神的身影回头,却是一张空白面孔,似一张发怒揉皱仍无从着墨的宣纸,附上恶咒,阴魂不散。
少年话音隔湖隐约传来,他无心理睬,揉捏眉心,持盏的手用力骨节发白,青瓷将碎。
吱吱。
青鸟扑棱棱收翅,落到乌木栏槛,黑豆小眼映出亭中隐忍的人影。
裴净台动作顿住,若有所感地侧头,海棠林盛放如初,他瞳孔兀地一缩。
衣裳像。
鹅黄浅青晕染交织,明媚得春日碧天,拨人心弦。那人踩着枝干,谨慎地去勾挂在树上的物件。连动作都处处契合。
视线中的人影忽地往下一滑,他当即起身。
湖水粼粼,棠花浅红,眼前人并未像以往虚影,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张脸。
眉若远山,眼波清亮,眼势下走,却于尾部微微翘起一个小弯,直鼻挺翘,唇不笑亦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