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呦叹了又叹,为自己的眼瞎,嬴政壳子里究竟装的是谁?看他样子,像是个地地道道的本时代人,回想起崽子以前袒护秦国,厌恶赵国的样子,似乎不是个赵人……
嬴政推开门时,陆呦正拿起书架上他练写过的大字查看,他“啊”一声,动作迅速地从陆呦手中夺走帛书卷。
陆呦含笑:“看来政儿练字的时候心烦意乱。”陆呦拿起的帛书卷摆在最上面,看得出来是最近的练字帖,但书卷越到后面字越乱,字形飞舞,完全没有开头那般沉稳有力。
嬴政小脸一红后重归沉稳,端庄一行礼:“夫子因何而来?”
陆呦丝毫没注意嬴政疏离的态度,不见外地拽着小牛犊子坐在了休息的案榻上,斟酌片刻后开口:“我昏迷之前看到你用匕首杀刺客,可有害怕?”
嬴政一愣,“为何害怕,恶人本就该杀。”
“可是你才四岁,四岁的孩子会嬉戏玩闹、会撒泼打滚。”陆呦戳了戳嬴政头上的系带。冠系带在战国是个很严肃的事情,只有在非常严肃的场合才会如此,“我第一次下杀手是在赶往秦国的路上,一个山匪,即使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人死前怒目圆睁的模样。我很担心你,政儿。”
嬴政一愣,眼神锐利地盯着陆呦,确定陆呦没有说谎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垂眸在自己冗长的记忆中寻找自己的第一次下杀手的经历,好像是在他十三岁归秦国之后,父亲已死,母亲居于咸阳宫,亲近吕不韦。
刺客是陪他半年的执事,但感情忠心哪有利益得人心。执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宗室许下的重利,在他对执事防备渐消时,执事动手了。
当时他忐忑得不得了,周围无一可信之人,而母亲不懂政治,敬吕不韦甚于爱他,举目四顾,徒然他自己孤身举薪前行。他燃烛夜读,想如何保全自身,如何保全王位。
执事的剑霎时划过来,凌厉的剑锋甚至让他看到了自己慌乱的眼睛,脑海中晃过十三年被欺辱的经历,不甘心,他不甘心!
身体中忽然爆发一股力量,让他跌跌撞撞地躲开剑锋,趁着自己身体灵活,在案几之间逃窜,千钧一发之际打晕刺客,叫来了宫殿门口吕不韦为保护他安排的卫士。
他在卫士面前,亲手杀死了那个胆敢刺杀他的刺客,那个他付出了信任却背叛他的人。那人的神情是什么样的?嬴政恍恍惚惚的想,好像是憎恶,憎恶他不能乖乖去死,好像也有歉疚,有吗?他好像不记得了。
嬴政被担忧的陆呦叫回神,避开陆呦的眼神,“我不害怕。”
陆呦也松了口气,经年累月相处之下,她看得出嬴政并没有说谎,无论如何,嬴政是为了她杀了人,没有在他心里留下阴影真的太好了。
她又转念一想,如此习惯不知以前杀过多少人,想起嬴政从小和他们打雪仗、吃冰沙的样子,陆呦实在无法想象他手上沾满鲜血。
“我心中有疑惑,希望你能为我解答。”陆呦握住嬴政的手,四岁稚童的手依旧肉乎乎的,指节处还有点肉窝窝,听到陆呦的话,嬴政手一缩,“夫子何出此言?”
陆呦说话再三斟酌,不只是因为系统,也是因为他们之间互相陪伴了四年的情谊,嬴政和辛一样,如她亲弟,如她半子,“我希望你好好长大,身体健康,不有遗憾。”至于其他的,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陆呦刨根问底的心思淡去,她接着道,“罢了罢了。”
“好了好了,不要皱眉了。和个小老头似的。”说着,陆呦手指提起嬴政撇着的嘴角,“走了,不用送了。”
陆呦拉开门,夜晚繁星如坠,是个散步的好天气。
嬴政摇了摇嘴唇,喊住陆呦将要离开的背影,“夫子不问别的?”
“没什么好问的,能说的想说的自然会说,不想说的又为什么要逼人去说呢?”陆呦看着天上的星星,没回头。
嬴政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眼中情绪犹如翻滚的海浪,“我是秦之始皇帝嬴政,秦始皇三十七年崩于沙丘宫,当时四十有九。”
陆呦回头,嬴政此时眸光锐利,大方的坦然地看着她,她面上淡然,心下一片卧槽。
鬼系统给她绑定的嬴政是已经升级成为大boss的始皇帝,她何德何能啊!
“当是时,秦国一统天下,囊括四海,有传承万世之义。”
陆呦扯扯嘴角,没管眼前嬴政始皇帝委婉的自吹。不是她说,嬴政去世和陈胜吴广起义先后脚发生的,但凡始皇帝晚点去世,他案几上可能就能看到那场响应众多的农民起义了。
但是……这可是始皇帝诶,是在后世被称为祖龙的华夏历史上第一个皇帝。陆呦仔细端详嬴政胖胖的小身板,大概可能也许是这身板遮住了始皇的王霸之气。
陆呦淡定得令人疑惑,嬴政偏头:“夫子不害怕,不惊讶吗?”
“为什么要害怕,又为什么要惊讶。”陆呦反问,又接着说,“你和我朝夕相处,你是我的学生,我知道这两点就足够了。走吧,今日适合观星。”
“夫子对我来说,亦与众不同。”一个前世从未出现的人,一个前世从来未曾想过的童年,“夫子,您从何处来?”
她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而已。
“我啊……”陆呦拉长调子,本想搪塞过去,毕竟她的出现实在太过奇怪,很难不让沉迷长生的始皇大大更加沉迷,但看到嬴政信任的眼神,她直觉自己最好坦诚相告。
“我从千年后的新世界而来。那个世界啊,人人皆平等,人人都能吃饱穿暖。”
“平等?吃饱穿暖?”嬴政刚想说放肆,黔首怎能和王侯相比,想说陆呦大逆不道,看到陆呦仰头眼睛晶莹的时候沉默了。
陆呦掷地有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嬴政愣在原地喃喃自语,不断的重复,越重复眼睛越亮,“此话振聋发聩!”
“想知道这句话是谁在什么时候说出的吗?”陆呦挤挤眼睛,很不怀好意的样子。
但嬴政实在心痒,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陆呦棒读似的,“公元前209年,即秦始皇去世的第二年,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全国规模的农民大起义爆发了,这是一场浩浩荡荡的农民觉醒运动,他们从暴秦的统治下觉醒,怒吼着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疑问,成为了所有华夏子女烙在骨子里的基因。”
嬴政听不懂有些词语,但猜蒙下来,也听懂了这句话的含义,瞬间脸色铁青,比得上漆黑的夜色。
黑脸原来不是个形容词,而是个名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