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她浑身的骨头关节泛着刺骨的冷,久经风霜的疼,仿佛那些地方曾被狠狠地斩断,皮肉皆被剥下,再慢慢缝合成一个人体傀儡。
这种感觉又回来了。
好冷。
好疼。
九方姝不知道这疼痛的根源,她只记得唯有阿衍可以救她。
她攀上他的脖颈,气息微弱地呼救:“阿衍,救救我。”
魔王说即使找回延陵西的一丝魂魄,也不能保证一定可以重塑他。
他现在只是一个被魂器养着的傀儡,他不是阿衍。
九方姝沉溺在巨大的痛苦里,她的身体完好如初,但是意识却在重复着被一片片斩断又一片片缝合的过程,她痛地有些不清醒。
“阿衍,我快死了。”
下一刻,她尝到了腥甜,被舔.舐.颈间跳动的脉搏。
有人扣住她的后颈,带着她坠入无边幻境。
交叠的水洼,致幻的迷雾,靡靡的佛音。
她看不清,只依稀看见他瞳孔蒙着阴翳,眼底有泪,带血的泪。
幻境里倒影出千百个交叠的重影。
她为了逃避痛苦,主动沉沦。
九方姝在纠缠的雾气中沉沉浮浮,不知过了多久,极致的痛与乐像退潮的海水,一瞬间抽离,也把她所有的感觉都抽离,只剩下麻木的虚无。
阿衍的手在她身上,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深切爱重地抱着她。
她变得十分迟钝,仿佛他的指温十分遥远,连温度都模糊不清。
许久以后,她的体温终于回归,皮肤上也沁满了薄汗。
九方姝彻底清醒过来,眼前的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安魂香余烬未熄,烟丝已经堙灭,寝殿内只剩下冷幽幽的烛火微微晃动。
阿衍依旧傀儡般一动不动,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九方姝无限柔情地看着他:“阿衍,你终于回来了。”
“魔王已死,它的力量已经完全属于我,我再也不会被任何人驱使。
复活你,就说明我拥有了超越凡俗的力量,我可以操控生死法则。”
魔气的力量来自恶刹渊,它对九方姝的灵魂和□□不断地侵蚀,登基为天下共主之时她就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对劲了。
每一道圣旨每一个决策都在剥离她的记忆,她即将忘了自己是谁。
午夜梦回。
她总能梦见身后有根锁链死死地拽着她的脖子,在黑红色的夜瘴中,四处幽暗无光,只有她被光晕笼罩着。
她亲眼看着这根锁链穿破皮肉、贯穿咽喉,脖颈上鲜血喷涌而出,然后她的心脏肺腑全被鲜血淋漓地扯出来喂养王位。
又或者,她梦见自己穿着九衮龙袍走向登基大典,极致的权利正在向她招手,可下一刻龙袍突然活了过来。
龙袍上的金线突然死死勒进她的皮肉,将她困在祭坛上动弹不得。
龙袍上的十二章纹①挣扎着飞出来,龙向四方撕扯她的身体、老虎在吸食她的血液,花鸟在啃噬她的眼睛、火焰化作燃烧的烈焰吞噬龙袍......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就算醒来也犹如身处幻境。
现实与梦里几乎重合,似梦似幻,她看着自己一点点异化成非人的模样。
脸被龙鳞覆盖,嘴里长出獠牙,身体幻化成怪物。
天下臣民的眼睛里根本没有她,他们不尊怪物为王,他们跪拜的只是夜瘴中那顶悬浮的帝冠。
凡人之躯,注定要走向毁灭。
她早已分不清这是不是梦境,又或许是或不是早已没有什么不同。
她早晚会被魔气侵蚀成怪物。
“我不想一生都见不到太阳,我也不想经历人族短暂一声的苦痛。”
“我求长生,也求成神!”
九方姝爬出冰棺,将散落的衣衫一件件穿回身上,她即将走出去的时候慢慢回头,她看着他笑:“像个傀儡一样永远待在我身边吧,像你当初为我设定的人生那样,你应该看着君临天下,看着我成神证道。”
变成怪物的梦笼罩着她,恐吓着她,九方姝为了成神彻底疯魔。
昆仑山是天下第一神山,传言山脉深处住着力量无穷的龙族。
她远赴昆仑,用魔气之力将昆仑龙脉注入心脏,企图把天地之力嫁接到自己身上。
接着她命令臣民用人体铸造血肉天梯,搭建登天栈道,助她沿着栈道直上三十三重天成神。
臣民不敢不从,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往上攀爬,一个接着一个挂在黑红的夜色中,爬到肉眼再也看不到的地方去。
九方姝承诺天下:“若我成神,必将与天下子民共享永生,还天下光明!”
于是挂成血链的臣民瞬间癫狂,他们依靠着九方姝赠与的微弱魔气力量,疯狂地往上攀爬,一直爬一直爬,永不停歇。
天地间响彻狂热地祈求,他们振臂高呼——
“女皇永生,女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