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同你提起过我?”秦骁平诧异道。
付雪竹道:“不只是我,原先内门的兄弟姐妹们都知道,她家中有个弟弟,于祖母膝下相互扶持长大。逢年过节时,也总听说她托人到山下的糕点铺里去,买了果脯蜜饯等物一并随信寄回去。”
秦骁平沉默了一会儿,说:“谢谢你。”
付雪竹又问:“姑姑近来可还安好?”
秦骁平怔了怔,这下,一连串的记忆突然在他脑海中飘忽起来。
离月宗出了护山阵破灭那档子事后,秦骁平便一直被几名内门弟子扣着,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等到他被证明了清白,才陆陆续续听到一些风声,说是与云岫院中人有关。萧峦忙着审问内奸,没空见他,他便亲自去问了何仪。
谁知那竟是最后一面。
当他过去时,何仪正在打包行李,说是已经向宗主请辞,打算回老家了。秦骁平这才得知离月宗流落在外的前任掌门之女,正是此前云岫院的绿卿。
他觉得自己又失去了一些什么,但看何仪似乎失去的比他还要多。
那时何仪扼腕叹息,对他说:“短短十几日,云岫院一连生了两回事端,我还有何颜面继续留在这里?”
秦骁平焦急道:“这些事又不是您的错,有何不可?您在云岫院二十余载,也算是劳苦功高,谁敢说您什么不是?”
何仪摇了摇头,只是意兴阑珊地望向窗外。
时节逼近季春,乾坤朗朗,惠风和畅。白里透黄的柳絮随风而起,像一阵轻烟翻滚着逗留在窗棂上,使人看了只觉茸茸可爱,可惜片刻后又被风呼起,远赴他乡。她不由得想起一句词:“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1]”
何仪轻描淡写道:“你也说了,二十多年啊……自他们出生前,我就在这里了,什么大风大浪还没见识过?可我只是肉体凡胎一具,如今老了,也想休息了。”
秦骁平张了张嘴,却没出声,突然顿悟了几分。姑姑看着他们在身旁长大,又看着他们一个个远去,青丝白发,光阴速去,到头来却只是山头平白多了几个鼓包,又或者天边多了几抹云霞。
不恨杨花散尽,却恨春空,个中酸楚,岂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
“那么久没回家……也不知老夫人还记不记得我这个不孝女哟。”何仪自顾自地小声说道。
“这么多年来,姑姑就不曾往家中寄过一封信吗?”
“自我立誓终身不嫁之日起,便同何家闹翻了去,还有什么颜面寄信回去?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原谅我了没有。”何仪怅然道。
白云亲舍,终归只是游子的一抹绮丽遐思,若肯出发,故乡也并非遥遥,真正横亘其中的大概是他们彼此都不肯柔软下来的心罢。
秦骁平心里难过,劝慰道:“想必再大的怨,也抵不过亲人团聚来得重要。就是再见上一面也好,总好过抱憾终生。”
何仪唇边带笑,眸中似有星光闪烁,“好孩子,你今后好好跟着宗主习武,也算不枉我收留你一场。另外,如果你日后还能见得到阿盈的话,记得替我带句话给她。”
“有句话,姑姑让我带给你。”秦骁平冷不丁地对付雪竹道。
付雪竹下意识以为何仪出了什么事,忙问:“她怎么了?”
“她回老家了。”
“什么话?”
“她说,你要记得把她房里那些书搬走,不然就让我烧掉。”
霎时,付雪竹在原地定住了一般,一股难言的愧疚感涌上心头。何仪不是赌气的人,但她知道,这就是告别了。
秦骁平和其他弟子只知道她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护住了离月宗,但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更不知她身上庞大的灵力从何而来。
何仪心细如发,又怎会相信这一切平白无故理所当然?或许萧峦同她说了什么,何仪是真的以为她死了,才彻底心灰意冷。
不过在这个时候远离江湖,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良久,付雪竹恳切道:“好,我一定去。但我可能暂时没地方安顿它们,还有我卧房原先没来得及带走的那些东西,应该收在蕊儿那,你要替我留好了。”
秦骁平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