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懿从小聪慧且灵活变通,是他一手教养长大的心头肉,若真出了事,他认为温懿不会连一丝前兆都察觉不到,不给他留下丝毫线索。
他眼神倏地一凝,终于起身,俯身靠近棺中尸首。
他低头,一寸寸细细查验——被啃噬的血肉底下,那孩子的五官大半都无法辨清,但总还是有完好的地方。
从傍晚到子时,目光一寸一寸扫过,他的目光落在右肩靠近后颈的一处皮肉处时,神色骤然凝住。
——那里,空空如也。
而他记得极清楚,温懿右肩靠近后颈处,本该有一道极浅且小的胎痣——褐色,一粒米的大小。他记得极清楚,因为那是温懿小时候怕苦药闹脾气,他亲手抱着,喂汤时才发现的。
如今却没有。
太傅指节紧了紧。
他缓缓垂下眼,久久无言,像在咀嚼一个难以言说的情绪。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笑非笑,喃喃自语:“……不是他。”
几息后,他忽而闭了闭眼,嘴角浮出一丝苦笑:
“小孽障。”
太傅胸口缓慢起伏,像是压住了太久的愤怒忽然泄出,但随即又归于某种近乎欣慰的安静。
“你果然没死。”
一滴清泪无声滑下,落入宽大的袖袍中。
他终于明白,但那孩子从未想让他真正陷入悲痛。如果不是温懿自己出手,很难仿得那般真,但又留下了这样一个破绽。
那块“消失的胎痣”——是他留给自己的提示。
“装得那般像。”他喃喃,眼中终于不再是悲哀,而是冷静。
一念至此,他缓缓起身,走到厅前。
院门外候着的老仆立刻上前低声问:“老爷……是否要布置灵堂?安排追祭之事……”
“追祭?”太傅冷冷一笑,“还不必。”
他缓声吩咐:“封棺,暂不示人,就说我哀痛过甚,不愿再见外客。”
“……是。”老仆微一迟疑,仍领命退下。
太傅转身,负手而立,望着那口棺木,眸光沉沉:
“你背后的人是谁?”
其实他有些猜测,但却没有轻举妄动。
因为他知道,温懿之所以瞒他,必定是有原因的。想到那些刺客,他心里也有些猜测,此前是伤心太过,但此刻平静下来,便想到了今日匆忙追上他的太子。
也许温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局已动,若自己轻易涉入,可能会破坏了这小子和他同谋之人的谋划。
不过,既然这事发生了,即使温懿自己躲了过去,但某些人动手了,他肯定不会就此放过。
他悄然唤来亲信耳语几句,那人便转身退了下去。
……
同一时刻,皇宫。
殿中香炉轻燃,檀烟袅袅而上,氤氲在昭武帝案前的金漆龙几之间。
大理寺卿跪在殿下,声音低稳:“陛下,西坊火起,确系人为纵火。目击者所言,那女子自称魏怀章家眷,言辞极烈。血书流落市井,虽多无确证,但所言之事……百姓已信。”
昭武帝未答,指间轻旋着一只青白瓷茶盏,片刻,忽地一声轻响,“咔”地搁回矮几,震得殿中几案一颤。
大理寺卿冷汗冒出,伏得更低。
殿中寂然。
良久,昭武帝方淡声开口:“继续查。”
语气极轻,却不容置喙。
“臣遵旨。”大理寺卿躬身应下,片刻也不敢多留,匆匆退出殿外。
御书房内重归沉寂。
一旁内侍恭谨上前,低声禀道:“陛下,太傅已将温懿尸首接回,至今守灵未离偏厅。”
“嗯。”昭武帝依旧未动,只道:“查验过了?”
“回陛下,尸体由陈御医查验过,虽面目残毁严重……但还是能辨认,确为温懿。”
“查到了吗?”
“是,一切线索指向……”
“太子。”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太监立即低下头,不敢说话。
昭武帝起身,缓步行至窗前。窗外天色昏沉,阴云笼罩皇城屋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