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你要做圣人,我又不拦着你,我要做小贼,你倒指指点点起来了,大公子,天底下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念过书过过好日子的,不就是想说偷东西遭报应吗?何必这样拐弯抹角的。”
周梨把筷子狠狠往桌上一打,右手抹了抹嘴,忽然觉得两顿火锅也消不了肚子里的恶气,索性一股脑全说出来: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实话和你说了吧,天底下的事,再大能大得了性命吗?我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从小是被二姐捡来当包袱挂在身上的,这些年偷也偷过了,杀也杀过了,再大的报应不就是要了这条命?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不过是相熟了两日,就想着要让我听你那一套大道理过活,你根本不知道我梦见那些笑口大开的弥勒佛时,他们手上都提着八尺长的大刀,你们心里有事的时候就去佛殿求菩萨保佑,不知道我这样的人求的是永远不要看见这些菩萨。”
“你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公子哥,就趁早和门当户对的小姐一块儿去,别来想着普渡我这样的小泥人,我听不懂,也不想听。”
“周梨。”季长桥沉着声音喊了一句她的名字。
“去结账吧,吃完我自己去。”周梨不抬头,夹着肉片在自己的小碟里卷了又卷。
季长桥抬眼看她,有些话噎在喉中说不出来,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看着面前的女孩拿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烫熟的肉片,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揪住,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一下成了比刀剑还锐利的兵器,往他胸口里一阵一阵地戳。
片刻的沉默,他起身往柜面走去。
堂内早有两个穿甲佩刀的侍从等在柜旁,见季长桥大步过来,两人手一抱拱,肩甲铿锵震响。
季长桥微微一愣,在面色不惊的老伙计面前付过了银子,才问:
“谁让你们来的?”
“小王爷,五王爷请去宫中一叙,有要事相商。”
“今日不行。”
“五王爷说了,请不到小王爷回去,我们两个的脑袋也不用留了。”
两人又是一抱拳,不约而同地拦在季长桥要回雅座的路上,银色肩徽上的枫叶闪出微光。
脚步声顿了顿,上马时勒出几个响鼻,周梨猛地扑下筷子,疾步往屋外跑。
等她跑到福瑞酒楼的门口,只能看见季长桥坐在高高的马背上,随两行兵卒慢慢远去,路过的行人一一为他们让路,马蹄所到之处,树下的落叶都踢飞到一旁。
周梨呆呆地看他走远,眼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模糊了,回去的路上边走边抹眼泪,她觉得如今这世道处处都在和自己作对。
陈崔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二姐永远是这副对谁都不在乎的样子,陈叮叮走了,陈当当很久都没有说过话,现在连季长桥都要说她心术不正。
一刹那间她觉得天地广阔,自己身边这么多人,也许也都像树上的那些叶子一样,会掉光的。
怀里的包囊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个口,一颗荔枝从她的衣摆滚落,还没等她捡起来,眨眼间就被一只大黄狗叼走。
周梨颇为心疼地用还在流泪的眼睛瞪了它一眼,这狗却不领情,一个劲地跟在她身后摇尾巴,一双圆眼似乎只瞧得见她手里装着荔枝的包囊。
周梨抽泣着和它四目相对,见怎么甩也甩不掉这只大黄狗,一瞬间心中倒觉得它和当年在大漠中的自己像极,也是抓住一个人,就牢牢地不松手。
她一边抽咽,一边又从包囊里摸了颗荔枝出来,自己还不舍得吃,先给狗喂了。
最后一颗,最后一颗。
这样一直想着,一直喂了一路,直到包囊里空空如也,大黄狗在她脚边绕了两圈,见再没什么好处可得,摇了摇尾巴转头就走。
哭声震破天际,周梨从来没觉得哪一刻的自己有如今这般委屈,连一只狗都要来欺负自己。
这样嚎啕得又走了一刻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李婶家的门口,二狗流着鼻涕和两个女孩踢毽子,见周梨鼻涕流得比自己还多,挠挠耳朵问她踢不踢毽子。
现在是踢毽子的时候吗?没看姑奶奶我眼泪流成了青盘江,再哭一阵子就能把这条梨花巷给淹了吗?
周梨抽抽噎噎地,半句话都说不全,嘴巴讲出来的声音像一只幼虎的呜咽。
本来在这些小孩的心中,这大姑娘的言行举止就和家里的兄弟姐妹一般稚气,如今看她这副埋汰相,更觉可怜了,便又问了一遍:
“踢不踢?”
踢什么踢,再问把你耳朵揪起来挂在城门上晒,让你知道姑奶奶的心狠手辣!
周梨点点头,垂着哭红的眼睛看这三个仰着脑袋的小孩,狠狠往眼皮上一抹,见二狗手里绑着长羽的皮囊已被踢得坑坑洼洼,便从自己怀里掏了个小玉章出来,随手抛到二狗的怀里,道:
“用这个绑翎羽吧,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