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消解消,解完还需消卦,与道纪而言,世间纷纷扰扰,卦再怎么难算,都是可预料的结果,但人心却不是。
来求卦者多有所求,但心思晦暗,口中所言的常常不是心中所想的。
消卦是梅花天卦中最难的一环,怎么消,消成什么样才能令求卦者满意?
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天算为何要帮此人消卦?于他何干呢?
为了钱财还是单为了愤世嫉俗?
道纪并未想明白。
他这次下山来,便是为了厘清天算的真实,还有他师尊忘尘子仙逝的原因。
只是陈遇的话似乎警醒了他。
“若你瞒着我消卦,会怎么做?”
“我……”道纪接不了这句话,他可以选择为陈遇消卦,也可以看着这一切发生。
“火燎金,金箍于火,无法逃脱,指的是你将有牢狱之灾,而你问的是陈惘,那祸便是由他而起。”道纪于卦象的解释向来是依托六爻与周易,二者结合,准得分毫不差。
他知道的东西更多,远远多于这些,只是天道之事,不可尽说,有些不该说的,他绝不可以说出口。
他太接近于天道了,而天道的重压时时扼住他的命门。
陈遇面色冷峻:“你会派人杀了陈惘吗?”
道纪猛然一激灵,这种消法是最简单明了的,陈惘若死了,此卦便没了因,那便不再结出这个果。
“……不会。”
但道纪不会,无论如何消卦,他都不会害人性命。
陈遇反倒笑了,“你们算这个卦,碰上不好的,非要消了才行吗?”
道纪摇头:“自然不是的。”
“不必想那消的法子,我在朝中清闲惯了,待几日大牢没什么。只是我本没抱什么希望,以为我三弟早已埋尸在北方的沙土之下了。”
道纪此时有些惴惴不安:“你会去寻他吗?”
陈遇垂目:“他不想见我吧。”
“为何?”
“因为我在出征前痛骂了他一顿,不许他率轻骑在侧翼掠阵。”
想到这些往事,陈遇依旧没有释怀。
所有人的功绩都归了他,所有人死前说出或者没说出的话,都是让他好好活着。
他如今活得好好的,却再也回不到星夜寂寥、黄沙漫天的北州了。
“出征那日他赌气没出现,后来就不知所踪了。”陈遇起身,准备离开这丹室,他待得有点久了,和道纪也说了太多过去的事。
这令他有些不自在。
道纪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因为他知道的远比旁人多得多。
但偶尔会漏出他自己难以察觉的冷漠。
这是陈遇时常受不了他的一点:冷言冷语的劝解。
连挨骂了、被打了也没什么反应,真想摸一摸他的心,看看是不是也是冰凉的。
好似他对自己露出的一点点的好奇和热忱是假的。
炉火都烤不热的才是冰冷的他。
“别去寻他。”
陈遇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道纪踌躇的劝告。
“你回去休息吧,我天亮就走。”陈遇说道。
道纪起身,打了个踉跄,他一手扶在丹炉上,失神地看着放在自己前面的这碗符水。
他没和陈遇说全。
碗中有符,是为道,他身为道,那便是他出手相助,灭火救金。
道纪知道自己不该出手的,他不出手,金羽将在火中焚烧,火胜金,陈遇必死。
那一刻,道纪不想他死,几乎是下意识地把火浇灭了。
算卦者最大的禁忌,便是插手求卦者的卦象,无论如何在算卦的过程中,发生何事,道纪都不该做任何的反应。
如此,他和陈遇的命运便紧紧连结,再也分不开了。
道纪靠着丹炉缓缓坐了下去,依稀还能感受到丹炉的热意,他喃喃自语道:“忘尘子师尊,若是你,会如何解这一卦呢……”
梅花天卦一出,诸事尘埃落定。
那究竟是预知,还是阎王高悬在头顶的判词?
……
玄澄子在观星楼随意地翻阅典籍,又把飘落在地上的宣纸纷纷收起。
典籍多是草药和气候的,还有一些北朝的地理疏注,朝内历年的的祭礼记载等等。
散落在地上的大多是忘尘子习的书法,他字写得不佳,时常在练字,剩下皆是寥寥几笔的星象体悟,三言两句,大概是偶然想到的。
只有一张比较独特,玄澄子拿起来看了又看,上面画了卦象,是很复杂的易卦和六爻混合的算术。
他端详了许久,也没看出点门道来,论算术卜卦,还得是他忘尘子祖师和道纪师叔。
但玄澄子把这张纸叠好收进衣袖,不知他师叔见过没,总之拿去问问。
又盘腿看了片刻,他听到一些响动,偏头看去,见是陈遇离开,便站了起来,隔得太远,看不清陈遇的表情。
待他离开,玄澄子飞身下楼,宛如一道划开夜幕的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