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那少年郎虽俊俏,可来历不明,怎好配给大小姐?”管家低声劝道。
李氏拿着茶盏的手一顿:“横竖都是要烂在外头的果子,元娘自十岁烧坏脑子,这些年相看过多少人家?谁肯要她?如今这后生没家世没背景,反倒便宜行事。真要是个天煞孤星,连累她暴毙荒野岂不干净?”
“若不是呢?”她听见继母唇边勾起冷笑,“也算这傻丫头有福气。”
有福气?王元妦收回思绪,她掩去眼底的嘲意。这桩婚事她看得分明,若不嫁,李氏立刻就能给她扣上忤逆不孝的罪名;若嫁了,那来历蹊跷的少年郎还不知藏着什么祸根。
她忽然笑了,横竖这痴儿装了这么多年,何妨再多装几日新嫁娘?倒要瞧瞧那位“天煞孤星”,究竟是不是催命符。
吉时将近,雨停了,王元妦盖上红盖头,由茉香搀着,从后院一步步走向花轿。眼前这顶轿子简陋极了,只缀着褪色的流苏。喜娘脸上厚厚的铅粉盖不住嫌恶,接亲队伍里连个吹唢呐的都没有,耳边是窃窃私语,她突然只觉好笑,这些人怕是等着看她出丑呢。
左右都痴了,
怎么都不出丑。
可偏偏西院方向是热热闹闹的喜乐,十六个壮汉抬的朱漆喜轿正缓缓而来,轿帘用金丝绣着百鸟朝凤,浑圆珍珠串成的璎珞随着轿身起伏叮当作响,那声音清脆悦耳,仿佛撒了一地的碎金乱玉。
财神爷嫁闺女呢吧。
这是王婉儿的送嫁仪仗,姐妹同日出阁,既要借她出嫁的名头全了长幼有序的礼数,又要用她这顶灰扑扑的轿子,垫着王婉儿去风风光光踩进侯府门槛。
“起轿。”
刚上轿子,就猛地一晃,王元妦立刻扶住厢板,花轿本该稳稳当当,眼下却颠得像是受惊马匹拖着的板车。她听见某个轿夫憋着笑在嘀咕:“哥几个可抬稳了,别把新娘子摔出个好歹来。”
铜锣“咣”地敲响,震得人耳朵生疼,轿子晃晃悠悠上了街,外头看热闹的嗡嗡声跟苍蝇似的围过来。
“听说新郎官是个来路不明?”
“可不,要不怎么让御史家的傻子嫁给他。”
这些人不仅当她傻,还当她聋,那话顺着轿帘缝儿直往里钻。当轿子拐过街角时,远处突然传来热闹非凡的喜乐,王婉儿的轿子缓缓经过。
“快让道!”喜婆慌得扯破嗓子。王元妦的轿子被挤到墙根,两顶花轿交错时,轿外传来百姓议论:“到底是正经嫡女风光,侯爷特意请了御赐的鸾驾来接亲呢。”
“你糊涂了?那边破轿子里才是原配嫡出。”
瞧瞧,果真是为妹妹的十里红妆开道呢。
摇摇晃晃,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热闹的喜乐消停了,可这个时候,轿子却突然刹住,议论声也戛然而止,外头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王元妦皱了皱眉头,扯下盖头,悄悄地掀开轿帘一角,透过缝隙瞧去,整个人也不由得愣住了。
街边树下立着个撑油纸伞的少年,伞面斜斜后倾,露出张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的脸,他眼尾生着道极艳的弧度,像是画师用朱笔勾出来的,薄唇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大红色喜服非但没压住他的容色,倒似晚霞追着明月跑,晃得人挪不开眼。
最奇的是那双眼,竟然是纯黑的瞳仁,乌沉沉的眼眸映着天光。他偏头望来的瞬间,挑货郎呆若木鸡,扁担砸在地上,竹篓里新采的栀子花朵撒了满地。
“小姐,那便是新姑爷了!”茉香紧张的声音结结巴巴,“这……这哪里像凡人。”
少年似有所觉,忽然朝轿子望来。王元妦猛地松开轿帘,方才惊鸿一瞥的艳色仍在眼前晃动,那少年分明在笑,眼底却凝着层冰。她忽然觉得轿子里闷得喘不过气,外头喧哗声更甚。几个看热闹的妇人窃窃私语飘进轿中:
“天爷哦,这新郎官比画上的神仙还俊!”
“这般相貌,怕不是狐仙。”
轿身忽然轻晃,是抬轿的脚夫走神绊了石子。王元妦扶住轿窗,听得喜婆尖着嗓子吆喝:“姑爷怎的在这儿候着?该去新宅了。”
清泠泠的嗓音带着笑意,那少年语调又是懒洋洋的:“劳烦诸位,把我娘子抬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