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徒儿,那便试试吧。”
符乩幻化出更多阴灵,每个都保持惨死时分的惊悚模样,鬼魅煞气让整个荒原顷刻焦黑,仿佛正值人间七月十五。
李逢意不躲不闪,反将剑插在泥泞中,闭阖双眼,岿然不动。
数以万计亡灵嘶吼而来,距离她不过半尺,依照这个阵仗,哪怕是元婴修士都要被撕成碎片。
千钧一发之际,李逢意猛地睁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锐意。
符乩动作顿在半空,所有幻影眼角被撕出扭曲空洞,继而浑身如蜡油淅淅沥沥化开。
李逢意回到最初的楼阁幻境,窗框外大雾弥漫。
她猜得没错,所有人需要与自己师尊缠斗良久,是因为幻心境窥探到他们对师尊的畏惧,毕竟弟子认为自己打不过师父是正常的。
而只要发自内心认为自己才是胜者,那这些幻境便不攻自破。
过了许久,才有脚步声渐近。
来人觑到地下化作油蜡的尸首幻象,颇为惊诧地对她上下打量:“......这是?”
她直言不讳:“我师尊。”
此话一出,面前人眉头向下沉蹙更甚,惊疑又古怪地望着她:“这是......我?”
她居然能杀得了与自己实力完全等同的幻影?
这一年他不是没想过耐心教授顾澈,她的父亲同自己也有些渊源,可顾澈不是用莫测神色盯着他,便是拒绝听讲,惹得他怒意翻腾,渐渐地,他对此人感到厌倦,干脆视为乌有。
这次本是个将她逐出师门的好时机,掌门却又暗自劝说,非要他来幻境中襄助,简直是块撕不掉的狗皮膏药,又黏又臭。
李逢意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师尊是青衔,这家伙以为自己把他打趴下了才如此难以置信。不过算起来,她那师尊符乩在仙魔两届叱咤风云时,她与这青衔怕还在苦苦筑基呢。
她乖巧地眨眨眼:“啊,或许是运气。”
青衔缓气几息,才带她破除雾镜,一看周围空空如也,谁都没有出来。
约莫在期限的最后半柱香时刻,才有人跌跌撞撞带着一身伤痕走出。
每人见到李逢意站在镜前,都先露出“你怎么可能出得来”的神情,再看身旁的青衔尊上,又露出“原来是师尊救了你这个废柴”的恍然大悟。
唯有慕渺出来时,对她投以欣赏又感激的神色。
铜镜在识海中对李逢意道贺:“恭喜你,这个姑娘的人心值已经是十之七。”
她向李逢意走近:“原来你真的高瞻远瞩,是我刚才狭隘了。”
在战况胶着之际,慕渺急于求成,为了破除岐修尊上的阵法,将火元素催动到极致,谁料岐修的归元阵虽以木生,却不惧烧灼,她的炎阳烈火险些将她困死在阵中,幸好有那张蓄水符解救。
一旁的青衔听闻,脸色阴沉中更是夹杂三分愕然。
顾澈资质平庸、心智亦不成熟,她怎能除掉自己幻影,又有先见之明帮慕渺退敌?如果不是这镜子坏了,便是这个顾澈陈府极深,刻意隐藏实力。
他手指在袖中掐诀,双眼泛出淡淡金光,李逢意的根骨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可是任凭他如何望,这人也只是练气期的修为。难道是他多想了?八灵根纵使自幼修炼,根本也追赶不上同龄人,更何况自己。
为验证怀疑,他后退几步,以常人不可反应的速度凌空挥出一掌。
“砰——”
李逢意顺势倒在地上,她颤颤巍巍双手撑起上半身,用尽毕生演技,回头挤出一个可怜又幽怨的眼神:“师尊......为何......你就这么不想让我做你的弟子吗?”
周围人见状,笑意更猖獗:“你们看,青衔尊上多么平易近人啊,被她纠缠得都动手打人了。”
“打得好!谁叫她掂不清斤两,平日没少对我们吹胡子瞪眼,弄得自己高高在上的模样,她爹在地下都要掀开地府房顶来给她几巴掌!”
“既然输了就乖乖做你的外门弟子,别整天要挟来要挟去的!”
果然是墙倒众人推啊,顾澈小友,你看看你这形象。
她早就知道青衔要怀疑她,于是早早用铜镜隐藏了灵力,看来这镜子挺有来头,连青衔这等修为都瞧不出破绽。
青衔虽有疑虑,还是妥协一步:“试试你修炼成果罢了,没用几成力,起来。”
不容置喙的冷意,这个青衔当真对顾澈毫无师徒情谊。
她拍拍身上尘泥,一瘸一拐爬起来,眼神却始终盯着青衔,散发出几近泣血的苦楚和诘问,好像毕生夙愿幻灭后的痛不欲生。
对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干脆别过头去。
试炼在香灭尽后落下帷幕,掌门等一干人现身神武殿,手中灵卷是早已透过万象水镜记录的结果。
他展开卷轴,墨色字迹从卷中脱落,飞至众人面前亮起。
合格者的名姓按照出镜顺序倒序排列。
掌门首徒墨怀仁、岐修首徒慕渺、赤晶峰峰主首徒杜枫、斩灵峰峰主首徒萧霁北......
实际上,首徒本就事事优先,能得更多真传,并且为保不出意外,试炼前也会预先透露些弱点给他们。
被刷下的都是不被师父认可的罢了。
巉岩峰姜虹和揽月峰霍平便是其中之二,他们恶狠狠地瞪着名单,像堕入地狱的修罗,势要拉些什么一齐下去。
不巧,顾澈的名字刚好在第一位。
霍平一身腱子肉,拨开人群上前:“掌门,诸位长辈,我力不从心毫无怨言,但这顾澈凭什么能过关,大家都望见是青衔尊上救她出来的,这不是明晃晃地偏袒她吗?!”
姜虹同时出列:“对啊,这不是让咱们苦战的弟子寒心吗?”
霎时间人声鼎沸,反对的浪潮迭起。
先前他们只在水镜中调取过几个翘楚的画面,顾澈这边,倒是没有意义,而掌门知晓青衔前去,也没有再看的必要。
是以现在在众人眼里,顾澈必定是战败被青衔尊上救出。
李逢意望向青衔。
她在赌,赌青衔的答案。
毕竟只有他一人知晓真相,完全可以不承认。
掌门一掌打在空中,殿前瞬间噤若寒蝉。
“青衔,你来说说,她是自己战胜你幻影的吗?”
没有凌云傲骨,不懂大是大非,青衔真的十分不愿收其为徒。他记得小时候的顾澈在她父亲脚下,抱着比她人还高的剑鞘,站在他面前说道:“尊上,我要像父亲一样,做一个守护众生的人!”
也许是丧父之痛的扭曲太多,竟让她变得自私又乖张,剑修的意气荡然无存,实在令人唏嘘。
他正欲否认,结束如同脚边泥泞的一切,却对上李逢意投来的目光。
他从未见过这等神情,不是乞求怜悯,不是愤恨质问,而是无边无际的失望和绝望。
好像不拉她一把,就会彻底跌入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罢了,他叹了口气。
“是她自己战胜的。”
简洁有力的一句话,让顾澈首徒之事盖棺定论,再无转圜余地。